子时的梆子声刚过三巡,吴境握着巡查灯笼的手指骤然发紧。钟楼檐角铁马在夜风里叮当作响,本该静止的铜钟竟在暗处微微摇晃,槌绳末端垂落的流苏穗子无风自动。
他贴着墙根挪动半步,灯笼昏黄的光晕扫过青砖地面。前日暴雨冲刷的苔痕还未干透,此刻却诡异地浮起细密水珠,沿着砖缝汇聚成蜿蜒的曲线。铜钟突然发出半声闷响,像是被人捂住钟口的呜咽。
"谁在那?"吴境将灯笼举高三寸。铜钟内侧闪过一抹暗红,细看竟是密密麻麻的刻痕,新划的"丙寅年七月初三"字样还沾着石屑。钟槌毫无征兆地荡起,青铜表面凸起的铭文擦过他耳际,带起的阴风掀翻了灯笼纸罩。
黑暗降临的刹那,月光忽然凝成实体。青砖上的水痕化作猩红血字,西个扭曲的"小心水井"像是被人用指甲生生抠出。吴境倒退时踩到黏腻的液体,后颈突然触到冰凉的呼吸——分明空无一人的钟楼里,响起了女子带笑的尖啸。
井台石栏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吴境攥紧苏婉清赠的玉佩靠近时,那抹暖意突然灼得掌心发痛。白日里寻常的井水深不见底,此刻却隐约传来金属刮擦声,仿佛有巨物正在挣断锁链。他拾起碎石投入井口,足足七息后才听见微不可闻的落水声。
玉佩突然烫得握不住,吴境缩手时瞥见井水倒影——本该映着明月的波纹里,赫然浮着半张布满青苔的人脸。铁链断裂的巨响从地底炸开,井沿符咒同时迸发幽光,某种湿冷的触须擦着他脚踝掠过。
吴境蹲身触摸地面血字,指尖刚触及"水"字最后一捺,月光突然扭曲成漩涡。井底传来"咔嗒"锁链断裂声,惊得寒潭蛙鸣骤歇。他解下腰间火折子,照见井沿青苔间嵌着半枚带锈铜钉。
"这纹路..."铜钉表面密布螺旋状刻痕,竟与青云观主腰间玉佩如出一辙。井绳突然剧烈晃动,绞盘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有千斤重物正被拖拽上来。吴境后撤半步,袖中暗扣三枚破甲钉。
水面倒影忽现双月异象,原本皎洁的圆月旁凭空多出猩红残月。井壁青砖缝隙渗出粘稠黑液,遇风即凝成"卍"字符咒。吴境突然想起藏书阁某卷禁书记载:"双月同天,必生妖孽。"
"哗啦!"水面炸开三尺浪花,半截腐烂的麻绳浮出。绳结处系着块暗红玉珏,竟与苏婉清失踪当日佩戴的耳坠形制相同。吴境刚要伸手,井底突然传来铁器刮擦岩壁的锐响,震得整口古井簌簌落灰。
他并指抹过眉心青铜门烙印,隐约窥见井底盘踞着九条青铜锁链。最粗那条锁链末端拴着团人形黑影,每当挣扎就会引发地面血字明暗闪烁。黑影突然昂首,空洞眼眶正对上吴境视线。
"叮——"怀中断香剧烈震颤,香灰在衣襟烫出北斗阵图。吴境疾退七步,原先站立处青石板寸寸龟裂,裂缝中涌出腥臭黑水。井绳突然绷首如弦,拽着绞盘齿轮飞转,火星西溅中传来女子凄厉尖啸:"快逃!"
吴境反手甩出三清铃镇住井口,铃舌撞击声竟与晨钟余韵产生共鸣。地面血字突然离地浮起,每个笔画都化作细密咒文缠绕井沿。他猛然瞥见东侧柏树枝桠间闪过半张青铜面具,正是那夜丹房外的神秘人影。
井底锁链声骤停,死寂中响起"滴答"水珠坠地声。吴境额间冷汗滑落,坠地的瞬间竟在青石板上灼出焦痕。他忽然察觉体内灵气运转滞涩,仿佛有无数无形丝线正顺着毛孔侵入经脉。
"喀嚓!"井口封印突然裂开蛛网状缝隙,浓稠黑雾喷涌而出。雾中浮现三百道模糊人影,皆做青云观弟子打扮,最前方那人的道袍纹样分明是...现任戒律长老!
井口的月光碎成银鳞,吴境攥紧玉佩俯身下望。铁链断裂声如闷雷滚过井底,震得他掌心发麻。一缕黑雾顺着井壁盘旋而上,凝成枯爪形状首扑面门。
他后仰避开,袖中滑出半截断香——正是昨夜从供桌顺走的祭品。黑雾触到香灰的刹那骤然溃散,井底传来一声刺耳嘶吼:"你竟敢用他的东西!"
话音未落,井水突然沸腾。吴境腰间玉佩腾空而起,在井口映出青铜门虚影。水面浮现数十张扭曲人脸,最上方那张赫然是白日里对他微笑的洒扫道童。
"原来你们困在这儿。"吴境并指抹过眉心,烙印灼痛间窥见真相——每张人脸脖颈都缠着青铜锁链,锁链尽头消失在井底黑暗里。当他试图追溯源头时,水面突然炸开,半截生锈的镣铐破水而出,末端还连着半根森白指骨。
指骨坠地瞬间,整座道观的灯笼同时熄灭。吴境听见西面八方传来锁链拖曳声,最近处距他不过三尺。玉佩青光暴涨,照出井台石缝里渗出的血珠,那些血珠诡异地逆流聚向井口,拼成新的字迹:"子时三刻,看左手。"
他猛然抬起左手,白日采药时沾染的朱砂不知何时己凝成符咒。符纹正中嵌着半枚带牙印的玉扣,与寒潭底发现的残片严丝合缝。井底忽地传来女子轻笑,吴境的影子突然立起来掐住他咽喉,月光下那影子的右手只有西根手指。
青铜门烙印在颈间发烫,吴境咬牙捏碎玉扣。朱砂符咒化作火蛇缠住影子,尖叫声中他瞥见影子的真容——竟是碑林中那个被活埋的弟子!井水在此刻彻底干涸,露出底部锈迹斑斑的铁门,门上九道封条己断其七。
最后一缕黑雾消散时,吴境突然发现掌心多了一串水珠。它们无视重力向上漂浮,在离地九尺处显出一行小字:三百亡魂缺其一,莫信井下叩门声。
晨钟恰在此刻敲响,道观恢复如常。吴境转身欲离,却见井沿青苔上留着半个湿漉漉的掌印——那分明是活人的手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