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刚敲过三响,吴境便贴着丹房后墙的阴影疾行。白日里他借清洗水缸之便,己摸清青云观地下暗河的走向。此刻指尖抚过青砖缝隙,果然触到一丝沁凉水意。
暗河入口藏在伙房枯井深处,井壁上结着墨绿色苔藓。吴境将火折子咬在齿间,攀着湿滑的绳索向下探去。井水早己干涸,露出半截腐朽的木梯,第三阶横木断裂处闪着磷火般的幽光。
"喀嚓!"
脚下青砖突然翻转,吴境险险抓住井壁凸石。碎石簌簌落入下方深渊,足足三息才传来落水声。他屏息凝神,耳畔忽闻铁链拖拽的闷响,那声音仿佛从地心深处传来,震得胸骨隐隐发颤。
暗河甬道比想象中宽阔,岩顶倒悬着钟乳石,水珠坠地时竟在石面蚀出细密孔洞。吴境以布帛裹手,指尖抚过石壁,青苔下赫然露出三道并行的剑痕——中间那道深逾三寸,边缘光滑如镜,分明是青云剑诀第九式"破云式"的起手势。
越往深处走,剑痕越是凌乱。某处凹陷里卡着半枚断甲,暗红血渍渗入石髓,凝成蛛网状的诡异纹路。吴境忽然驻足,火折微光照亮前方岔路:左侧石壁布满野兽抓痕,右侧却留着半枚沾泥的脚印,看纹路竟是青云观统一发放的十方履。
水声渐响如擂鼓,转过弯便见铁栅横亘河道。栅栏上锈迹斑驳,两根铁柱竟被人用蛮力掰弯,豁口处挂着半幅道袍残片。吴境伸手欲扯,残片突然无风自燃,青烟在空中凝成骷髅形状,转瞬被涌动的暗流冲散。
铁栅后方传来锁链挣动声,吴境将火折举高,瞳孔骤然收缩——十丈开外的水潭中央,八条碗口粗的青铜锁链穿透岩壁,正牢牢捆缚着个形如枯槁的老道。那人头颅低垂,乱发间露出半张溃烂的面孔,溃烂处竟有银丝如活物般蠕动。
"快走……"沙哑的嘶吼伴着铁链哗响,老道猛然抬头,黑洞洞的眼眶对准吴境的方向:"他们都死了!"
暗河入口处阴风倒灌,吴境贴着石壁侧身挤入。指尖擦过湿滑苔藓时,他忽觉触感不对——苔藓下凹凸的纹路竟似字迹。
就着夜明珠幽光,他刮开半掌大的青苔。
"丙午年……勿信……"
残破刻痕被水流侵蚀得模糊不清,唯独"勿信"二字力透石髓。吴境正要细辨,耳畔传来锁链拖曳声,一声比一声近,震得头顶碎石簌簌坠落。
顺着暗河潜行半里,石壁豁然布满交错剑痕。最新那道斩痕还泛着青芒,分明是三天前留下的青云剑诀。吴境抚过剑痕凹陷处,玉佩突然烫得惊人。
"哗啦!"
铁器破水声炸响,九条青铜锁链如巨蟒窜出。吴境翻身滚向岩隙,锁链擦着后颈嵌入石壁,震落碎石露出被遮掩的抓痕——五道深痕里嵌着半片带血的指甲,看溃烂程度不超过七日。
锁链再度绞来时,吴境借力攀上岩顶。俯瞰下方水域,九条锁链竟在河床摆出卦象。当他摸出苏婉清给的星宿罗盘,卦象突然逆转,河水倒流显出一条暗道。
暗道尽头铁笼高悬,笼中老道脖颈套着七重符咒项圈。见吴境欲斩锁链,老道突然暴起,枯爪穿透铁栏抓向他眉心:"青铜门烙印!你是第几个祭品?"
项圈符咒骤亮,老道惨叫着缩回残肢。吴境这才看清,他缺失的左手小指断面,竟与自己玉佩缺口完全契合。
"快走!"老道突然压着喉咙嘶吼,铁笼随他的颤抖咯吱作响,"三百年前他们就死了,现在活着的都是……"
锁链声如惊雷炸响,后半句话淹没在铁器轰鸣中。吴境急退时踩到团软物,低头竟是件沾着朱砂的青云观弟子袍——衣襟血迹未干,袖口绣着丹房特有的紫焰纹。
吴境攥紧火折子,火光在铁笼上跳跃。那老道猛地扑到笼边,枯槁的脸几乎贴上铁栏,浑浊的眼球里血丝密布:“快走!他们……他们早不是活人了!”
话音未落,铁笼上的符咒突然爆出青光。老道惨叫一声摔回笼底,皮肤下凸起无数蠕动的黑线。吴境后退半步,瞥见笼底散落的碎骨——有些骨头上还粘着新鲜血肉。
“前辈说的‘他们’是谁?”他压低声音,袖中暗扣三枚铜钱。老道却突然诡笑,嘴角撕裂到耳根:“你怀里那卷《观星录》,是催命符啊……”
吴境浑身发冷。这书是前夜暴雨中偶得,连苏婉清都未提过。铁链忽地哗哗作响,老道西肢扭曲着爬向笼角,露出后背密密麻麻的青铜钉。每根钉头都刻着扭曲符纹,与丹房暗格里的血手札最后一页的图案如出一辙。
“丙寅年七月初三……”老道喉头滚动着血沫,声音陡然变成女声,“观主换的不是人,是……”
轰!
潭水毫无征兆地倒灌而入。吴境被激流冲得撞上石壁,火折子瞬间熄灭。黑暗中铁笼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老道的尖叫戛然而止。他摸索着往出口游去,指尖忽然触到漂浮的布片——是半截道袍袖口,内绣的青云纹竟在幽蓝水光中泛出血色。
“咔嗒。”
青铜门烙印毫无征兆地发烫。吴庭转头望去,浑浊的水流深处亮起两点猩红,像是什么巨兽睁开了眼。他拼尽全力扒住岩缝往上攀,头顶传来石板挪动的摩擦声。
一线月光漏下时,他看清寒潭边立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影。那人正将染血的拂尘浸入潭水,水面浮起的血珠凝成“丙寅”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