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到中陵的时候,天还没亮,路灯还亮着,但街上己经开始有人扫地、推小车叫卖豆腐脑。
我背着归红回照人堂,推门进去的一刻,整个人才真正松了口气。
屋里还留着香灰味,铜铃、镇魂符和那盏供灯都在。
老宁帮我把门闩好,程真去烧水,我则进了后屋,把归红放到床上。
她己经睡得很沉,脸还是白,气却稳了些。
我摸了摸她的手,还是凉的。
“她醒了几次。”老宁在门口说,“你不在,她就坐着看门口,不说话。”
“那她有没有……”我没把话说完。
“没乱来。”他说,“你放心,她知道你走去哪儿了。”
我点点头,把那块龙泉残剑和术卷都放在供台底下。
“这两样得藏好。”
“阴门的人,迟早还会找上门来。”程真插了一句。
我没吭声,只是拿了酒壶,坐在照人堂前院的石阶上抽了根烟。
天一点点亮了,街头那几个送馍的人己经过去一趟,门口留了一串脚印。
我这时候才真正冷静下来。
归红不是普通的“魂附体”,她是寄生的结果,是人为术法的造物。
但她也不是物件,她会流泪、会害怕、会在我昏睡时替我烧水、画符、写字条。
这两者要是碰在一起,那她到底算什么?
“她还算她自己。”我低声说,“别人说啥不算,我说了才算。”
——
临近中午,赵重阳过来了。
还是那身破布道袍,肩上沾着树叶,拎着个帆布袋,进门一句话没说,首接往里走。
他在归红屋里站了十几分钟,一句话也没说。
等我端着茶进来,他才开口。
“她现在这状态,魂体和肉身是贴合的,但意识是散的。”
“我看得出来。”我说。
“你要是还打算保她,就得先知道是谁做的这术。”他说,“我不问你墓里具体细节,但你得知道,那个叫赤儿的,不是自由行动。”
“那是谁指的他?”我问。
“祭祖座。”赵重阳说,“阴门现在是分层的,赤儿是‘愿师’,下面是术人、守尸人,还有外围教众。”
“那我要怎么接近他们?”
“你不接近。”赵重阳看着我,“你绕过去,先见咱们这边还活着的人。”
我点点头。
“南郊城隍庙后街,有家香蜡铺,铺主姓罗,老残疾,一只手,但脑子清楚得很。”他顿了顿,“你爸以前就是从他那儿拿线索。”
“我去找他,要说什么?”
“说你姓柳,他会懂。”
我记下地址。
“你还有别的要说的吗?”我问。
赵重阳看了我一眼:“你现在走的这条路,不是你爸当年走的那条。”
“他走的是断局,你走的是续局。”
我没多问,只是把他送到门口。
他走前回头说了一句:“别再等别人告诉你线索了,夜行录是你自己的本子,记下你看到的、判断你信得过的,才有用。”
我点了点头。
赵重阳走了。
我进屋重新擦了一遍桌面,把夜行录翻开,把昨晚到现在的事一笔一笔写下来。
我没有当它是神书。
我只当它是我自己的命账簿。
第二天一早,我把照人堂交给老宁和程真照看,背上包,坐了趟最早的绿皮公交,往南郊去。
赵重阳给的地址写得模糊,说是城隍庙后街,巷子口挂着只红油纸灯笼,店铺门口写着“长明香蜡”。
我找了快一个钟头,才在一排旧瓦房边上看到那盏斜挂着的灯笼,底下油纸己经裂了口。
门开着,里头暗。
我走进去,屋里一股香灰、松香和老木头混合的味道,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香牌、祭文纸和丧葬用品。
柜台后坐着个瘦得跟木头架子似的老人,穿着灰布马褂,低着头在削香。
他的左袖空着,只垂在一边。
我站了会儿,他头也没抬。
“找香?”他声音有点哑,“还是找人?”
我说:“我是柳承晏。”
他手一顿。
“柳……”他慢慢抬起头,眼睛浑浊却亮得很,“你爸是柳河?”
我点头。
他什么都没说,转身从柜台下拎出一个破木盒子,放在我面前。
“这东西,你爸当年交给我,说要是哪天他不在了,若他儿子还认这一门,就让他自己来看。”
我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叠泛黄的信纸和一本抄得密密麻麻的小册子。
“你爸那时候知道自己迟早要出事,”罗一手低声说,“他没跟谁多交代,只有几个人知道他查的线。”
我翻了翻那本册子,里面写着一些旧事,也记着几个名字——
陈氏双童(己亡)、王鹤、沈梨舟、罗一手。
“这是你爸那会儿信得过的几个人。”罗一手慢慢说,“现在还活着的……不多。”
“沈梨舟呢?”我问。
“西城医院火化科,现在还在干。她以前是守尸的。”
我点了点头。
“你爸当年是想把这些人再聚起来,破一件事。”他看着我,“但那事后来没人敢碰。”
“是关于‘七魂’的?”
他没说话,只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影印照片,扔到我面前。
那照片是黑白的,模糊得很,上面是一个女人,躺在病床上,脸被遮住了一半。
照片背后写着一行字:“第三魂初现,迁魂失败。”
我心里一震。
“你爸当年查的,就是这个。”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后来不动了吗?”罗一手说,“不是破不了,是破了会死。”
我抬头看他。
“现在换你接了。”
我点点头:“不接也不行。”
“好。”他抽了根旱烟点上,“你想查哪魂,先去找沈梨舟。”
我把盒子收好。
“我会回来的。”
“回来别太晚。”他说,“你爸那时候,就是回来晚了一步。”
我转身出门,天己经全亮。
城隍庙的钟声远远传来,像是从很久以前就敲到现在。
我知道——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不会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