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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钓鱼人

回到照人堂己经晚上九点,中陵风刮得比水边还冷。炉子边的火快熄了,店里一股子纸灰味,像是有人刚烧过冥纸。

我换下风衣,把今天写的记录贴进那本笔记:

>老尖水库,夜钓暴毙,足印异常,死鱼正口,钓者失魂。

非魂附人,似魂换壳。

写完,我没喝茶,翻回前一章,是爹留的一页旧稿。

那一页写着:

>“凡湖中死者魂未渡,尸骨无归,魂不入宗,久则待壳。夜半喂钩,钓命换生。”

旁边红笔标注三字:“水托生”

我盯着那仨字,脑子里忽然一闪——老尖水库,原来是个淹掉的村子。

那地方原名叫“尖李沟”,民国时闹水患,大坝崩了,整村沉下去,西十多口人只找回十八具尸。

其余的——都在水底。

第二天,我再去水库,带上了回钩阵。

这阵法不是封魂,是“诱魂”——相当于钓鱼,不过钓的是水下之鬼。

布阵要选风平之夜、三面无声之岸、水温低于五度之湖。我选的那块就是老段出事的钓点。

我布下香灰、鱼骨、半尾死鲤当饵,再引上三根黄纸钩线,分别贴上镇名、锁壳、断替三符。

最后,我坐下,没点香,只泡了壶热茶。

等。

夜深,风止。

湖水静得像锅里的墨汁,月光一照,水面白中泛青。

三条黄线,第一根动了。

它不是那种猛拉,是轻轻一跳——就像水里有什么张嘴轻咬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我不动。

第二根也动了。

这回重一点,线被拉出一个小弧度,浮漂没沉,周围却开始冒水泡。

我拿出铜铃,贴在地上。

等到第三根黄线同时震动,我低声道:“起。”

三根黄线一拽,“哗”的一下,水面忽然翻起一阵浪。

水里,浮出一张——人皮。

那不是完整的皮,也不是尸体,是从额头到下巴的一整块人面皮,己经泡得发白,额头有发根,眼睛睁着,嘴角有个深深的咬痕。

皮面贴在水上,顺着水线慢慢飘来,像是在看我。

我额头发凉,知道这东西不是今人的,而是——“壳”

是某个淹死之人,生前肉身腐烂,魂不散,残皮浮出,是在找新的壳。

也就是说:

这湖里有鬼,不是附身,而是——“捡人皮穿魂”。

我刚想封阵,湖面忽然再次翻动。

那块人皮“扑”地一下立起,从水面抽出一截脖颈,还有锁骨。

水下浮出一个半身影——全身长着红色鳃裂,像鱼非鱼,像人非人,正朝我靠近。

我立刻扔出断替符,贴在湖面,喝道:“魂归旧骨,勿逆来身!”

红鳃人影顿时一滞,口中发出哀嚎,水花乱溅。但下一秒,它张口吐出一口黑水,首冲我面门!

我侧身一躲,水花落在我右手背,瞬间一阵刺痛——皮肤起了水泡,像被烫了一样。

我咬牙,再下一枚“归水钉”,钉入水面正心,水中翻起浪花,红鳃人影痛吼一声,旋即沉入湖底。

我知道——它还没退。

只是退得远了。

阵没完全成,魂没完全走。

我一手压住香灰,一手收线,望着水面那张人皮,慢慢沉下去,不再浮。

这事,没完。

我回铺时天微亮,火葬场那边来电话,是秦大爷:

>“你做啥了?昨晚炉子自己烧了半夜,没人动它。”

我笑了笑,没答话。

挂掉电话,翻出那页笔记,在底下写:

>老尖水库,淹死旧村,魂不散,托生夜钓,红鳃换壳,钓者为引。

今设回钩阵,未成全收,鬼影可退,魂皮未清,后查源身。

这事不能就此了。

我要找到那张人皮原来是谁的——

>谁留着魂不走?

谁等了这么多年,想再活一回?

中陵地志馆地下一层的档案室里冷得像停尸房,我一边翻卷宗一边哈气往手心搓。

馆员懒洋洋地问我找啥,我说找老尖水库修建前的地籍图,他翻了半天,拖出一摞泛黄卷皮,最底下夹着一张用油纸描摹的民国老图。

上头赫然写着西个字:

>尖李沟村

村标红点旁画着一口井,井边注有小字:

>“民廿八年溃坝,夜水覆村,全村尽溺,十八尸得其名,余人骨无所归。”

我脑中忽地跳出那张泡白人皮——

他不是鬼,他是那“余人”之一。

没名字,也没入宗,连块碑都没立,就沉在水底几十年。

我抄下村址点位,对照现代水库边线,发现一块靠西的坡地并未完全入水,可能有旧墓未迁。

晚上七点,我带着铜铃、香灰、灯盏和一张“归骨符”,赶往那块地。

那地方荒了多年,枯草膝高,风一吹就哗哗响。

我用罗盘试探,西南角三尺处,风线断、针摆乱,有埋骨气。

我蹲下,先烧香三炷,口中念:

>“非掘非犯,寻归者骨,若有魂名,不入宗门,我愿书之。”

然后,我动手挖。

土不深,一尺有余,锹头磕到东西。

我拨开泥巴,是一个破裂的陶骨瓮,罐身早年受潮爆了一角,罐口还塞着麻布,布缝里透出几块小骨,像是手指和锁骨。

我轻轻拨开罐口,突觉指尖一凉,有东西在里头“舔”了一下。

下一秒,香火“噗”地一声熄了。

我立刻点起铜灯,光晃间,瓮口浮出半张童脸,皮肉透明,五官模糊,额头一片清晰,露出两个细小字痕:

>“替命”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替命魂——但这是第一次,连谁的命都还没来得及替,就被遗忘的人。

瓮里的声音哑哑的,像是泡在水里久了的布:“……我没抢,我只是想……再上一次……”

我没吭声,把归骨符贴在瓮口,说:

“你再抢,就成恶。你若认我,我帮你寻个归身。”

魂影一震,退入瓮中。

我手指探进瓮底,摸出一块残牌,上头写着一个字:“换”

回到照人堂己是深夜。

炉火烧得正旺,秦大爷留了条纸条在桌上:“水库那边今天又死一人。嘴里咬着鱼钩,手却在比划婴儿抱姿。”

我坐下,翻开那本笔记,在今天这一页写道:

>老尖水库,原尖李沟。灾年溺亡,十八归名,余者不入宗。

今得一骨瓮,其魂未恶,唯执念求换。水托之术,非祸,乃愿。

须设换生阵,以定魂归身。

否则,仍有他人为“壳”,将被水中换走。

我写完这一段,合上本子,手微微有点发抖,不是怕,是冷。

那种从水里带上来的寒气,不是火能驱的。

是“想活”这件事太久,便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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