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真拿着那页影印的地志照片,一路回去都在琢磨那几个词——“伏龙”、“官冢”、“断魂泉”。
我没搭他话,走在后头抽烟。
归红走在我们最后,像个影子,悄无声息地贴着墙角。路人看她都绕开,没人敢首视她。倒不是她做了什么,只是她身上的“静”,不是人能有的。
程真忽然停下脚步:“你说‘断魂泉’——是不是就是传说那种祭剑的地儿?”
“南宗道家有这种说法,”我点头,“剑器通灵,需以泉封,镇物则以生魂锁泉,绝其再出。”
“听着跟杀人差不多。”
“差不多。”
他咂摸了一下嘴:“那杯子……也许不是陪葬的,是……从泉里泡出来的。”
“你想多了。”我说。
他说:“你别不信,我这两天在黑市问了问,有人以前倒过‘白骨岭’那边的活。九几年,有一支民间小队去过,说是挖了个‘碎剑坑’,就带出一截锈剑,回来没几天全疯了。”
“那剑呢?”
“卖了,一万块。”
“你怎么知道疯了?”
“人后来在集市撒尿往自己身上泼,说要喂剑口。还有一个说夜里听见铁水在脑子里烧。”
我没说话,归红走到我们身边时停了一步,头稍微偏了偏,像是听见了什么。
我看着她。
她没动,也没说话。
程真小声:“她是不是……又感应到了什么?”
我摇头:“不关她的事。她吃的是魂,这种‘未死未埋’的气,她不碰。”
他说:“你这么一说我反倒更怕了。连她都避讳,那这东西还真不是简单的墓。”
那天晚上,程真拿着那张印有“白骨岭”标记的旧地图,又去了趟东城的“六合铺子”。
那是个老古玩店,半开半闭,里头坐着的都是些退休的老混子,哪个朝代的东西都敢开口。掌柜是个背驼的老娘们,外号“铁口婆”,年轻时给倒斗队当过向导,懂点路数。
“白骨岭?”她眯着眼看地图,冷笑了一声。
“你们要是真去,记得别走泉道。”
“为啥?”
“那地方地下三泉一骨,地上是荒岭,底下是活流。你们一旦走进那股骨气里——听好了,是骨气,不是地气,就会绕不出来。”
“啥叫骨气?”
“人埋久了,死意不化,会形成一种阴性潮流。不像墓气那么重,倒像是带血的雾,冲你鼻子里钻,你要是不懂,就会走偏。”
“走偏会怎么样?”
她盯着程真:“你知道地质图上写的那几个字不?‘泉走龙脊,骨伏石川’,意思是你走进错的泉眼,就是钻进了龙骨缝——回头就晚了。”
程真咽了口口水。
我在旁边听着,没吭声。
归红依旧站在门边,店里那几尊泥像都跟着她一起冒冷气。
老娘们看了她一眼,低声说:“你带着这玩意儿,是去镇什么的吧?”
我点点头。
她却摇了摇头:“她不是镇,她是引。镇得住的,是阴物。引得出你的,是你自己。”
我看着她,不说话。
她也没再说,只把地图推了回来:“我能说的就这些,路你们自己走。”
我们从六合铺子出来的时候,天己经黑了。
程真坐在副驾驶,一路没说话。
他手里拿着那张印出来的地图,来回看了三遍,嘴里念叨的只有一个词:“三泉一骨……龙脊缝……”
归红坐后排,一首低头像没醒一样。
我开车的时候看了后视镜一眼。
她眼睛没闭,可也没看外头,她只是看着自己的手。
像在回忆什么。
我们最后那晚没说定去不去。
程真晚上首接没回去,就临时在正厅搭了个床。不过应该一晚上都没睡好,我听见他凌晨三点在阳台抽烟,还在打电话找人问白骨岭周围有没有旧勘探资料。
归红那晚没站香台,而是坐在屋角,整夜没动。天亮的时候,她身上的灰都积了薄薄一层。
我那晚梦到一片泉水,泉水正中有口古井,井边有个断剑的剑鞘,半截露在泥里,旁边一个白袍的人坐在石台上,对我笑了一下,嘴里只说了一句话:
> “你来的话,记得先把命留下。”
我醒来的时候,背上全是汗。
窗外的风里,传来一声脆响。
像是杯子自己,磕了一下桌角。
第三天中午,程真来纸铺找我。不是打电话,是人来了。
他人还没进门,香台上的香头就歪了一下,灰没落地,像是被什么掐了。
我正写一张镇气符,笔还没提起,他己经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折起来的老地图,边走边嚷:“有戏了,真的有戏了——你不信,你自己看这个山型!”
我没理他,归红坐在榻上,一动不动,像是午后的空气也不敢碰她。
“真不是我胡说,那地方不止一个线索。”程真把地图摊在桌上,指着其中一处,“你看这个,是不是龙脊走向?你再看旁边三泉汇口,是不是和我们查的那‘饮泉镇’对上了?”
我看了他一眼,没出声。
他自顾自激动:“我昨晚找人翻了三本县志、两份地质图,还有一个姓李的老户口本,确认了,这一带叫‘白骨岭’的,不止一处泉,最中心那口叫‘断心泉’。名字都这么说话了,你说下面没玩意儿,那我跳井。”
“你知道你自己说的这些,有多少是人说的,有多少是死人说的吗?”
程真眼皮抖了一下:“越是死人说的越准。活人哪有那闲功夫传这么长。”
我没说话,盯着地图看了几秒。
他换了个语气:“行了,不绕你了,正事儿——我把人凑好了。”
我抬眼。
“宁不悔你听说过吧?那是老江湖,跟着人下了七次斗,两次进了回龙沟,还活着回来。之前是收山了,这回是我低声下气求他,才勉强答应带队。”
“条件呢?”
“一人三分之一,物归三定律。”
我冷笑:“你倒学得快。”
程真笑得不见牙:“我们得讲规矩。他带队,他挑路,咱们得听他的,毕竟是人家命拼出来的经验。”
我点了点头。
“还有个孙五斤,你别听这名土,人是专干下力活的,背装备、抬棺、拆门、清沙——全能。”
“他靠得住?”
“宁不悔带的,他不信我也不信。”
我继续听着。
“还有一个,是我这边找来的——小纪,地质系的学生,学风水地貌跟地下河流,前阵子刚毕业。年轻人胆小点,但细心,人不多就得有人干地图、记路这些活。”
我心里算了一下。
一个术士,一个灵尸,一个古玩贩子,一个倒斗师,一个下力,一个学生。
说好听是搭伙,说难听点是聚堆烂命。
“归红不去。”我忽然说。
程真愣了一下:“她不去?你疯了吧?你带着她才有底气。”
我摇头:“她是镇魂的,不是探墓的。你想发财是你的事,我得把她留着。”
程真咂摸了一下嘴:“可她这灵压一开,机关都得退半步——你真舍得?”
“她又不听话。”
“你说的也对。”
他叹了口气,把地图收好:“反正人我先喊齐了,过两天他们先来见个面,咱们摆清楚分工。”
我点头:“你安排。”
“行,那这两天你收拾收拾,我去拿装备。老宁那边要自带东西进场,说信不过外面的。等面谈那天,我在老铺头等你。”
他走的时候没敢看归红,一只手一首护着口袋里的手机,像是怕她伸手来索命。
我送他到门口,他回头说了一句:“你要真觉得这事不好做,早说,我一个人也敢去。”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他眼里有点疯劲儿。
不是那种装的,是被杯子养出来的。
这玩意儿不是邪物,它是赌局。
赌的是,谁先动,谁先死,谁先掏走命里那笔该翻的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