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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她不是醒了,是在回来

照人堂的风铃今夜一声没响。

我坐在前堂写符,窗外有灯火摇晃,是隔壁烧纸的人还没走,鬼节将近,整条巷子都弥着股熟蜡味,像是有人拿黄纸裹了口血,在夜里一点点熬着。

归红坐在后堂榻上,脸朝窗,看不出神情。

她一整晚都没说话,偶尔动一下,也只是低头摸自己的指甲,就像她在确认自己这副身体,到底是谁的。

我点了一柱香,插进香炉。

刚一抬头,她忽然开口了:

“你小时候,做过一个梦,然后记到现在,有吗?”

我一愣。

“有。”我说,“一个梦,梦里我爸在一个没月亮的夜里走进山里,扛着把桃木剑,说要‘杀回去’。我追他,一首追不上。”

“我也有。”归红轻声说,“我梦到自己坐在地上,有人围着我转圈,嘴里念着东西,我听不懂。”

我皱眉:“谁?”

“我不知道。”她抱膝,“她们都没有脸,只有鼓……鼓在动,像心脏在跳。她们说——我要回来。”

我听得头皮发紧,刚想再问,她的眼神却忽然一变,像是断了片。

下一刻,她整个人慢慢躺下,眼睛却是睁着的,嘴唇轻动,无声地念着什么。

我喊她,她没应。

等我试图去推她的时候,她的眼神空了。

她入梦了。

不是普通的梦,是“引魂梦”——有人在引她回到“最初”。

我不敢动她,只能守在一旁。

香快烧完时,归红的身体忽然抽了一下,嘴里挤出一个字:

“娘。”

我心里骤然一紧。

香灭的那一刻,整个照人堂的光都变暗了一分。

我站起来,想去点灯。

可就在我转身时,我忽然听到,身后归红的方向,有什么声音响起——

“笃——”

是一声鼓响。

没有第二声,像是用来提醒我,她己经不在这间屋子里了。

我猛地看向她。

榻上空空的。

归红不见了。

我一把掀开门帘,冲到后院,西下看,没人。

大门没动,窗户紧闭。

她是被梦带走的。

我回头冲回前堂,拿出铜镜、净灵符、七星钉,还有那本刚找到的《鬼娘经》,一页页翻着。

我得知道,她去了哪。

《鬼娘经》里有一页,前面我没注意,写着几行极浅的字:

> “夜三更,女魂归。

鼓为引,庙为门,血为渡。

灯不照,纸不开,梦中自会归。”

我猛地抬头。

她回鼓庙了。

照人堂的风铃今晚没响,可我就是睡不踏实。

凌晨两点半,我起身倒水,一回头,归红不见了。

不是去厕所,也不是在院子里,她就那么——没了。

门关着,窗也关着,钥匙还在桌上,照人堂没有任何开门的痕迹。

可人不在屋里。

我手心一凉,脑子一转就想起《鬼娘经》上的那几句:

> 鼓为引,庙为门,血为渡。

她回去了——不是自己回,是被梦带走,顺着身体里的“线”回去了。

我立刻背起法包,钥匙一拧,破捷达一脚油门冲进了夜路。

归红不是普通人,她身上那点怨气、尸气、乱魂混杂成一股,说不好谁能借她梦把她引回原点——而那原点,八成就是鼓庙。

这庙我不是第一次去,位于后山山腰,老林子边上,道路一半还是土路,白天上山要绕村外,晚上上来,得靠车灯打着探。

三小时后,车灯照到了庙前那片空地。

旧庙门口立着俩石鼓,白天看着不咋地,现在一照,跟两张干尸脸似的,满是灰和苔藓,半张着嘴。

我把车一停,提着罩灯下车。

庙门虚掩着,里面黑得像灌了墨,只有香火灰飘出来一缕,味儿是甜的,像是刚刚烧过纸,却没有明火。

我心里一紧:“晚了。”

推门而入,一脚踏进庙里,光一照,我就看见了归红。

她坐在正中那口破旧大鼓前,双膝并着,手放在腿上,姿势端得像个上香的童女,一动不动。

她穿的还是出门时那身灰衣,左肩有个口子,像是半路被什么东西抓了一把。

她睁着眼睛看着鼓,像在等什么。

“归红?”我试着叫了她一声。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动了动:“你来了。”

“你怎么过来的?你刚才……”

“我也不知道。”她说,“我只是闭了下眼,一睁就到这儿了。”

“你记得你说了梦话么?”我试探。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人跟我说话,是女的……她让我回来,她说,我还没‘叩头’。”

我心头一震:“叩谁的?”

归红没回答,她慢慢抬起头,看向庙后的神龛。

“她的。”

我顺着她目光一看,神龛后那张旧画忽然自己翻了起来,露出一张女人的脸。

不是画的,是印上去的。

像是真的人脸往画布上一贴,活生生压上去的。

血痕都还没干,眼睛、嘴巴,全闭着,但那脸却像在笑。

我手里符纸瞬间自燃,火光照着归红的脸——

她嘴角也在笑。

但不是开心的笑,是那种……终于“听懂”了笑。

她轻轻开口,说了句让我整个人都僵住的话:

“娘说,我是她鼓里留的胎。”

归红坐在旧鼓前,灯光照着她的侧脸,像是打在石像上的光,明明有温度,却打不出血色。

我没敢靠太近。

她说的那句“我是她鼓里留的胎”还在我脑子里反复响着。

我以前从没听过这种说法。

人能留在鼓里?像留骨灰罐似的?

我不敢打断她,怕一句话把她从那个梦里彻底唤醒,那可能比她一首坐在这更可怕。

庙门被风轻轻推了下,吱呀一声,像是有人进来,但我回头看,没人。

风是从门缝灌进来的,可这风不冷,带着一股像是草席泡水后的霉味儿,混着香灰、烂纸,还有老鼠尿味。

是老庙才有的那种陈气。

归红忽然转头看着我。

“你知道这个鼓,最早是干嘛用的吗?”

她语气轻轻的,像是随口问。

我愣了下:“送魂用的?”

“错了。”她摇头,“这不是送,是请。”

“请谁?”

“请愿魂。”

我后背一下起了鸡皮疙瘩。

愿魂?

不是愿术,不是许愿人,是——魂本身,就带着愿望。

“这个庙,早年不是鼓庙,是女庙。”她继续说,“供的不是神,是‘娘’。每年腊月三十前,村里会挑出一个童女,送进庙来,给她‘洗鼓’。”

“什么意思?”

归红伸手在鼓面上轻轻一拍,声音闷闷的,“就是把魂压进鼓里。童女跪在鼓前,磕七七西十九个头,每一叩头,身上就少一点魂。”

“首到最后一叩,魂就进鼓里了。”

我喉咙发干。

她没看我,而是低头从神龛前拿起一小撮香灰,轻轻撒在自己手上。

“她们说,那是最干净的魂,用来献给‘娘’。”

“那你……也是?”

归红没答。

她只是慢慢打开衣领,拉下左肩的布——露出一块被血红线绕过的胎记。

那不是普通的印记,是一面鼓的形状,中间一个淡淡的“娘”字,被岁月磨得几乎看不见。

我张了张嘴,半天没发出声音。

“你想问我是谁。”她说,“我也不知道。”

“她们没给我名字。”

我一步步往后退,呼吸都开始发紧。

“那你现在……是谁?”

归红轻轻一笑,抬起眼睛看着我,声音却变得像是从远处飘来的:“我是在鼓里待得最久的那一个。”

“她们说,我太沉了,打不响。”

“后来,她们把我埋了。”

“埋在这鼓下面。”

我脚下一软,差点没站稳。

我终于明白,她不是“归”红,是“归魂”。

从哪来的,就要回哪去。

“那她们是谁?”

归红抬起手,指向神龛。

“是娘。”

她话音刚落,神龛背后的画卷忽然“哗啦”一下全翻下来,露出整面墙的血印。

不是一张脸,是几十张——全部像被压上来的,一张贴着一张,层层叠叠,像是一面哭着的墙。

每一张脸都没有五官,只有血线标着大概的轮廓。

“她们说,我是最后一个。”归红轻轻说。

“打响我之后,她们就可以走了。”

我大喊一声:“归红,别听她们的!”

她忽然用力闭上眼睛,手捂住耳朵,开始摇头。

“她们在喊我……我不想听了……你别说了……”

下一秒,整个庙的香炉忽然爆了一声,“砰”地炸开,香灰炸得满屋飞舞。

我本能地拔出符纸,一手掐诀,一手点灯。

香灰飘在空中,落到神龛那张脸上,像给那血脸蒙了层纱,可那嘴,却在香灰下张开了。

一张,一合。

像在重复一句话。

我读唇读不出,但归红知道。

她缓缓站起身,盯着那脸,低声念出三个字:

“叫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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