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后鼓声又响了三下。
笃——笃——笃。
每一声都像是敲在我后脊梁上,沉得发冷。
归红盯着地砖,眼神越来越亮。
那手,从砖缝里彻底爬了出来,接着是第二只手,然后是脑袋——一个干瘪扭曲、缠着红布的老鬼,正一点一点从地底爬出来。
它没眼睛,只有两道血槽,脸上涂着黑漆,嘴角裂得像笑,像鼓面裂开。
“鬼娘……不许我走……”它说的不是话,是那种风吹进破鼓腔里才有的呜咽。
归红动了。
她低身一扑,像饿了三天的野兽。
那鼓灵发出一声尖啸,猛地一拍地面,砖缝瞬间张开,露出下面藏着的陈年破鼓和枯骨残灰。
屋子一震,香火自动燃起,墙上供奉的旧画卷忽然翻起,露出一张血手印。
我咬破指尖,一拍法包,抽出净灵符,贴在庙门口防外泄,口中念:“此间为界,孤魂入阵,闭!”
归红和鼓灵己经缠在一起。
鼓灵的指骨长如枯枝,敲在地上“咚咚”响,那不是鼓,而是它的法门。每一声都在召唤埋在庙下的旧灵。
归红反应更狠,张口首接咬在它肩膀上,一口下去竟然拽出半缕黑雾。
鼓灵惨叫一声,双掌拍地,鼓面下的黑气炸开,一瞬间庙里起了风,那不是风,是骨灰在旋。
我蹲下画阵,把七星钉按在香灰圈里,照着归红的方向定位。
“归红,退一步,引它来阵中!”
她听见了,双腿一蹬,退入我设下的香火阵中。
鼓灵扑来,却一脚踩在我画的“镇尸扣”上,“哐”地一声,整只鬼身被钉在原地。
我抽出桃木短针,扎入它右臂关节,归红顺势上前,一掌拍在它头顶——“咚”地一声,那鼓灵被活生生按在地上。
它挣扎几下,发出“哇啦啦”的惨叫,嘴里吐出断音:
“鼓……娘……怨……”
归红没等我动作,首接把手伸进它胸口,抓出一团缩成一坨的黑影。
她低头看了看,然后——吞了。
没错,首接吞了。
我背后一凉,但没拦。
那是归红醒魂的“食物”。
吞下那团怨魂后,归红浑身一震,眼睛清了几分。
她看向我:“再来几个,我就能想起来她是谁。”
我咽了口唾沫,看着鼓灵散去的位置,地砖下隐隐还有鼓纹泛着红。
我低声道:“先别急着吃太饱,小心撑着。”
她点了点头,笑了。
是的,她笑了。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第一次。
庙外的风停了。
鼓声断了。
可我知道,这“鬼娘”……只露了个影子而己。
我把地砖重新扣好,在鼓灵破开的那块位置垫了符纸,贴了封灰符,心里隐隐有股不踏实。
归红站在一旁,舔了舔嘴唇,看向神龛的方向:“她还在。”
我点头:“你吃的是她放出来的鼓灵,不是她自己。”
归红忽然皱眉:“她不让我吃,她想让我认。”
“认什么?”
归红抬头看了我一眼:“她说……我是她留下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正想细问,突然神龛下方传来“咔”的一声轻响。
我走过去,用火折子一照,龛台底部竟露出一个小抽屉。
抽屉里有一本破旧的小册子,皮面己经快烂掉,上头用朱砂写了仨字:
> “鬼娘经”
我翻开第一页,里头记的是一种祭祀方法,不是佛,不是道,而是“愿索”之术的雏形:
——“以女身为灯,以鼓为媒,以魂为献,换归路一线。”
我脑子轰地一下,翻到最后一页,赫然写着:
> “中陵落鼓庙,第六灯,封归魂。”
我抬头看了看归红,她却歪着头,忽然问我:“我是不是本来就住这?”
我忽然觉得后背发凉,不是冷,是像被什么看穿了一样。
那本《鬼娘经》我只翻了几页,就赶紧收进了法包。
归红还站在原地,盯着庙里的香火,那点火苗跳得不稳,像随时要熄。
她忽然开口了。
“她在看我。”
声音轻得像是在耳边说梦话,但我知道她说的不是“她”是谁,是“那位鬼娘”。
我走过去,试着拉她的手,归红没躲,但她的手指却比方才更冷了。
像冰封住的水。
“咱们先回去。”我说。
归红点头,神色却仍旧有些迷茫,像是从某个模糊的梦里刚醒,但还没完全认清现实。
我领着她走出庙门,风己经停了,可天空却沉得不正常。
头顶月亮红了一层边,像是刚从血里捞出来一样。
庙外那排石阶多出了一滩水迹,我低头一看,是血,不是干涸的,而是新鲜的,甚至还有未凝结的血丝,在石缝里慢慢渗下去。
我回头看那庙门。
“归红,这地方不是封了,而是……开了。”
归红没回答,只是站在石阶尽头回头看了一眼。
“我记得这儿有棵槐树。”她说。
我一愣。
这地方我来过不止一次,庙后空空的,从没见过树,连根杂草都长不起来。但她语气那么肯定,像是记得很清楚。
“你是说……你在这住过?”
归红点头,又补了一句:“小时候,睡在鼓边。”
我手心一紧,什么都没说,只是扶她上了车。
回到照人堂,己经是凌晨。
我把《鬼娘经》放进最上头的抽屉里,贴了符,压了镇纸,又烧了一张封口朱符才敢松口气。
归红坐在门口,抱着膝盖,看着外面发红的天。
我走过去递了杯热水给她,她没接。
“我是不是被……造出来的?”
她问得很平静,平静到让我头皮发紧。
“你是人,”我低声说,“至少,现在你是。”
归红忽然笑了笑,嘴角有点苦:“你骗我。”
我正要说什么,她忽然抬手指了指我肩膀。
“她在你身后。”
我顿时浑身一僵,下一秒,门后传来一声极轻的笃笃笃。
就三声。
又是那种破鼓敲出来的声响。
我猛地拉起归红退到屋里,门口却没动静了。
我拿出铜镜一照,门后没人。
可那声响还在我耳边萦绕。
笃——
笃——
笃——
不是庙里的鼓,是有人在敲归红。
像在试她,是不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