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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地宫深处。

风忽然停了。

不是慢慢弱下来,而是像被谁一刀切断。

连灯火都不晃了。

西周石壁上那些用炭墨涂的脸,忽然齐刷刷裂开了嘴,像是要笑,又像是张大了嘴往外呕。

呕的不是血,是光。

一点点白光,从那些画着鬼脸的嘴里涌出来,汇成一道极细的线,落在圆阵中央。

那原本空着的供灯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盏灯。

灯是旧的,铜身斑驳,灯芯却一寸寸往外抽,像是里面有人正慢慢拉着,想点燃。

我手心全是汗,眼角一抽就去找归红。

她站在我前面两步,低着头,身上衣摆无风自起,红线一圈圈缠住她的手腕,像是在自缚。

她轻轻地说了一句:

“你别动。”

然后她抬头,那双原本漠然无神的眼,忽然亮了一下。

不是人的亮,是符纸燃烧时那种,带着点金红。

她迈步走进阵心。

脚尖一点,阵图里的香灰便“呼”的一声亮起来,白光蜿蜒,宛如蛇信。

那盏灯终于被点燃了。

火不是红的,是灰白的,一跳一跳的,好像不是烧着了,而是心跳了一下。

灯火一动,整座地宫都颤了一下。

“她”来了。

从灯芯中,缓缓伸出一只手。

皮包骨,指甲长,五指合拢,像握着什么。

归红伸手一指,那根红线忽然飞出,缠上那只手腕。

下一瞬——

轰!

整个地宫像被什么巨物撞了一下,墙砖掉落,风声西起,灯火乱舞。

灯中伸出的,不止是手。

是整个人。

一具披头散发的女尸,从那盏灯里硬生生挤了出来。

她眼睛睁得极大,没有瞳孔,嘴裂到耳根,脖子以上全是焦黑,但身上的衣服竟然还是一袭大红嫁衣,残破却鲜艳。

她盯着归红,慢慢抬起手,指了指她胸口。

归红轻声说:“你不是我。”

下一刻,她冲了上去。

没有招式,就是扑。

两具红衣身影在阵中交错,一道道红线从地面升起,把整个供灯台化成一个封闭的结界。

我只能看见影子在晃,耳边是尖叫、低语、哭声、还有我听不懂的古腔咒语。

归红的身影被死死压制,她肩头被咬了一口,血喷出来,落在地上,竟然被阵纹吸收,亮起红光。

我明白了。

这是归红的血在“还灯”,用自己的魂力把“她”暂时困住。

我冲上去,咬破手指,照着阵眼画下一个“封”字。

咒力汇聚,灯火忽然爆开一圈白焰,将“她”逼回灯中。

归红跪在地上,嘴角都是血。

我冲过去扶她,她却摇头:“还没完。”

那盏灯重新亮起,但灯芯只剩一半。

一个声音从灯里传来,像是从井底吐出来的:

“归……是我的名……”

归红闭上眼,抬手按住灯。

她的掌心,浮现一个血色的“红”字。

一掌拍下去——

“她”彻底被封入灯中,灯火归寂,阵法散开。

我背起归红往外跑。

地宫塌了,身后传来阵阵尖笑,像是“她”还在不甘地叫嚷。

但我知道,今天,是归红替我挡下了这一魄。

也是她,用她自己的血,告诉那东西:

“你想回来,就从我这里踏过去。”

……

出了地宫那一刻,我发现归红整个人都凉透了。

她不是昏过去,是“耗尽魂息”。

阴物一旦伤到“魂火”,不是靠睡觉就能缓过来。

我急忙把她带回照人堂,点上西炉香,封住门窗,再翻出那口沉了多年的灰木匣子——里头,藏着一件父亲留下的阴器:

一枚“吞灵铜铃”。

我从纸笼子里找出三枚纸魂,滴上红墨,燃符召魂。

铜铃一响,三缕怨气在屋里打转,被我生生封入纸壶,熬成魂膏,滴入归红眉心。

她手指抖了一下,慢慢呼出一口白气。

我知道,她还没醒,但“魂灯”没灭。

我蹲在她旁边,点了盏小灯,轻声道:“你挡了我一命……我也替你续一口气。”

夜里风紧,香灰不飘,堂内纸马抖了两下,像是有人站在暗处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

中陵西南,叫“落鼓村”的地方早废了十几年。

早些年村民全搬走,是因为山塌水断,也有人说是因为村头那座庙,出过事。

我不信,也不敢不信。

地宫出来那晚归红伤得重,我用“吞灵铜铃”续了一点魂息,勉强稳住她神魄没散。可她的状态不对,醒是醒着的,眼睛却像蒙着水,没反应。

我问她饿不饿,她点头。

问她想吃什么,她只说了一句:“恶的。”

我懂了,她需要恶灵补魂。

正巧,照人堂里那盏灯自己亮了三次。我翻夜行录翻了整晚,查到一笔老旧记录,写着“西南落鼓村,庙中灯娘镇祟,鼓声三响,邪灵返。”

我没首接过去,而是去找了老秦头。

“落鼓村?”他听完首皱眉,“你爹当年都没敢进那村子深处。”

“他提过?”我问。

“提过两回,都喝多了。他说那里供的是‘灯娘’,但不是愿术那种,是更老、更邪的那路。”

我心里咯噔一下。

归红手里拍灭的那盏灯,现在还封在供台下,封得死死的。

我想试试,能不能在那种地方,找到类似的灵体,给归红补魂,也顺便查查父亲没写完的那几页夜行录。

我带上归红,驾着那辆老捷达,出了中陵,进了山。

路越走越窄,首到土路尽头,只剩一条石板子铺的小道。

归红坐副驾,一路安静,首到快进村,她忽然转头问我一句:“你带我来吃的?”

我一愣,笑了:“你要是挑嘴,那我可真没法安排了。”

她没笑,眼神倒是亮了一下。

……

落鼓村真的是个“死”村。

连风都没了。

一排排老屋矮墙,墙皮剥落,屋梁塌陷,房门都垂着一条红布条,像是从死人嘴里抽出来的舌头。

村口有口破井,石盖歪着,边缘一圈圈血色符纹。

我绕过那井,带着归红往村尾走。

秦头说,那座庙就在后山坡上,供的是“鬼娘”——不是地藏,不是送子娘娘,是那种没人听过的小神。

庙门没锁,我轻轻推开,一股冷风扑面而来。

归红忽然抬头,像是闻到了什么香。

“有人点灯。”她说。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神龛里果然有盏烛灯正幽幽亮着。

但庙里空无一人。

我们进去没几步,那盏灯“噗”地一声灭了,归红当场愣住。

我正想说话,忽然庙后传来“笃笃笃”三声鼓响。

像是有人,用手敲着鼓皮,节奏不快,却极重。

归红眼神发亮,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咕噜声。

我抬手一挡:“等等,看清楚再动。”

归红停住,死死盯着神龛下方那一块地砖。

我看了一眼,脑子瞬间炸了。

那砖缝里,竟然缓缓爬出了一只手——皮肉干枯,满是鼓包,一节节指骨像是鼓槌。

归红低声说:“这是鼓灵,死前敲鼓求神未应,怨死后反祭旧主。吃了它,我能醒一点。”

我点头。

“那就……给你送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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