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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回炉

我回到照人堂那天,中陵下了第一场春雨。

天灰得像锅底,纸扎铺前的那口水缸冒着细泡,水面一层薄油,是前夜没清干净的香灰。

归红坐在榻上,看着窗外,指尖轻轻转着那张“愿断符”。

她看见我进门没说话,只侧头望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惊喜,没有忧虑,像是——看见你终于从井底捞回来,又不指望你能带走什么。

我把背上的包放下,坐在炉边。

水壶早己冷了。

归红忽然走过来,把炉火拨旺,然后把手伸进去,从火灰底下拽出一张老纸。

是我几天前压在炉底的《夜行录》残页。

我打开一看,页脚一行字被火烧黑,只剩一角,还能辨出三个字:

> “……旧灯村。”

我脑中一紧。

我父亲……果然知道这地方。

“你见过她了?”我问归红。

她没答,转身拿起毛笔,在旧符纸背后写了三个字:

> “她不走。”

我知道这不是抱怨,也不是诉苦。

是归红对那井下之人的判断——她没打算走。

也许根本没人想她走。

我这两天本想歇口气,给自己换一张床、补点水电账,可案子没让人歇。

火葬场老秦来了,手里拎着一只袋子,脸色像没睡三天。

“夜师傅,”他一进门,第一句话不是打招呼,而是:“西郊那场,炉子炸了。”

我起身:“死了人?”

“没死人,”他说,“但炉灰里翻出一样东西。”

他把袋子放到我桌上。

我打开一看,差点皱眉。

袋里不是骨灰,也不是尸块,而是一只纸头做的娃娃。

娃娃穿着红肚兜,嘴角咧着,五指张开,脸画得像笑又像哭。

“从哪炉子出来的?”我问。

“十三号炉。”他说。

“烧的是谁?”

他低声说了个名字。

我猛地抬头:“那是……上个月,那位大厂跳楼的男工?”

他点头:“烧完之后,炉底炸开,纸娃娃从灰里飞出来,一首蹦到门口。”

我闭了闭眼。

归红站在我身后,忽然伸出手,指着那纸娃娃肚子的位置。

我低头一看,红肚兜里,隐隐透出一点朱笔字迹。

我拿水刷开,底下浮出一行小楷:

> “我代他生。”

我背后一凉。

又是“代生”?

又是“续愿”?

我缓缓抬头,望向窗外那场阴雨。

“中陵这地儿……”我低声说,“是不是没人自己想活了?”

秦大爷点烟,叹了一口气:“你问问你爹。”

我摇头:“我怕……他也不知道。”

我收起纸娃娃,把它放进香盒最底层,压上镇魂符。

归红回到角落里,又开始画她那永远写不完的残符。

我知道,这活,是还没完的信号。

一口井没填,一盏灯没灭,一个替身没走。

第二天下午,我没去火葬场。

我去了图书馆。

中陵市图书馆的旧档案馆藏在地下一层,靠近城北防空洞改建的老楼。门口只有一盏黄色壁灯,灯罩是磨砂玻璃,罩子里早爬满了小飞虫。

我进门时,管理员正窝在小炉子边吃馍,见我来,只抬了抬眼:“查民国档?”

“查‘旧灯村’。”我低声说。

他愣了一下,眉头微皱:“这名儿……怎么有点耳熟?”

我递过去纸条。

他接过,看了半晌:“这不是灯村,是‘旧屯庄’。”

“这名儿,民国后改的,之前叫‘点头湾’,后来大水那年淹了,重建成了现在的‘杨家井’。”

我心一紧。

原来……灯村就是那片井下的“前身”。

“那有没有什么迁村记录?或者旧屋图?”我问。

管理员叼着馍,翻了翻身边的柜子,掏出一本厚册:“看这本,民国三十七年之前的迁建计划,都画在里头。”

我拿到手,蹲在角落里看了整整一个小时,终于在中间一页看到了那熟悉的七屋布局。

不是现在的,而是——一口井,七间屋,西正三歪,正中一道:“引灯通厢”。

我脑中浮现昨夜那盏纸灯,还有那女孩说:“我不是人。”

我翻到后页,有一栏文字注释:

> “七宿阴阵,不设庙神,封灵灯阵,用以压镇旧地怨脉,切不可毁。”

边上还有人用红笔批了几个字:

> “民国二十六年,大水,点头湾三日未干。”

我合上书,双手有点发冷。

这地儿压的,不是孤魂,是“怨脉”。

而她,只是这个怨脉里第一个化灯者。

我回到照人堂时,天己经黑了。

归红没在屋里,我一愣,屋角那口香炉冒着冷烟。

我正准备找她,忽然听见屋后响动。

我绕过去,看见归红正蹲在后院,手指在地上画着什么。

我靠近一看,是那张“七屋阵图”。

她在最中央的井口上,添了一笔。

不是人,不是符,是一只眼。

我蹲下问她:“你见过这图?”

她点了点头,手指在地上写了三个字:

> “她还活。”

我低声问:“你见过她?”

她没动,只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一样东西。

是一张纸条。

上面画着火,一口井,还有一个人在井口站着,头发乱披。

纸条背后写了一句歪歪扭扭的话:

> “火灭之前,她会上来。”

我回头望了一眼照人堂那盏炉灯。

火还在跳,可那影子却落得很长,长到炉后,像贴着一个人影。

我缓缓起身。

“归红。”

“去备一下东西。”

“我们得在火灭之前……进一次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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