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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鬼村

我当晚没回纸铺。

天一黑,村就像塌了一层天。

月亮不见,风声低到像水流。

我没进老太太家,而是在她门口对面那间废屋里守着,墙裂,屋顶漏,但正对井口。

我拿出罩灯,只点了半盏光,贴在墙角。整屋笼在模糊的影子里,像是在水下。

夜里十点,村里鸡叫了一声。

不是打鸣,是尖叫。

然后第一扇门自己开了。

是“反门”。

开门的人不是人,是一个弓着身子的黑影,从门缝里爬出来,脚先落地,然后是手,然后是头。

头是反着的,脖子拧了快半圈,脸朝着天,嘴咧着,笑着走出了门口。

它没有看我,但我知道,它知道我在看。

我压低气息,不敢动。

它走到井边,站着,一动不动。

接着,“胎门”开了。

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孩走出来,穿着肚兜,脚步一点声音没有。

她手里提着一盏灯,那灯没有火芯,只是一团雾。

她走到井边,把灯放下,对着井口跪下。

然后唱了起来:

> “月亮走,夜不眠,

井边小人来点灯。”

我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淌。

“灯里不是灯,是眼……”

她唱到这句的时候,第三间屋开了,是“鬼门”。

门后伸出一只手,苍白,细长,抓着门框,发出“嘎吱”一声响。

我知道,不能再等了。

这不是“她”来,这是“她”点人,要找谁入替。

我咬破指尖,掐诀念咒,把那半盏罩灯往天上一抛。

“魂灯照井,天眼还光——破!”

罩灯在空中一亮,像有人在夜空里划了一刀。

七扇门猛然一震,黑影齐齐回头,看向我藏身的方向。

我心一紧。

破阵失败了。

我跳出破屋,脚一落地,那口井忽然“哐”地震了一声。

水没溅,声却大得像石头落山谷。

从井里,慢慢升起一个东西。

是一张纸。

红边黄纸,上面画着一幅脸。

是我。

我看着那张纸,心都凉了。

这是“点人纸”。

我被写进她的灯阵里了。

这时,第西间屋也开了,是“无门”。

门内黑得像布,风从里头吹出来,纸人飘了一下,落在我脚边。

我低声骂道:“她真想拉我下去。”

我从法包里摸出镇魂钉,刚要布阵,忽然背后一阵凉风扑来。

我回头一看,是个老人站在墙后。

不是鬼,是人。

是秦大爷。

“你退。”他说。

我一惊:“你怎么来了?”

“这灯阵你破不了。”他说,“这井,是你爹当年封的。”

我愣在原地。

他看了我一眼:“我带你下井,去见她。”

“谁?”

他叹了口气:“你要找‘她’的名字,不如亲自问问她自己。”

“今夜若不解,她来年就不是来点灯,是来翻村了。”

我点头。

我们各自咬破指,点符烧纸,一人提灯,一人举镜,走到井前。

我看着那张画着我的纸,轻轻一撕。

井底,传来一声细小的笑声。

“我等你很久了。”

我深吸一口气:“那你告诉我,你是谁。”

秦大爷点头:“下去。”

我们,一前一后,入井。

井梯年久失修,踏步间嘎吱作响。

我一脚踏下一层,身后的风仿佛被撕开了一线,贴着我后脊滑进井中。

秦大爷在前,灯提得稳,火苗不大,却从不晃动。

他低声道:“别说话,别问她名。”

我忍着没开口。

井底不深,但底下却不是实土。

我们脚落之处,是一片陈年石板,潮气扑面。

灯光往前扫,前方有道斜坡,墙体干裂,但符文犹在。

那是茅山旧封术——“七宿逆阳阵”。

我认得,我爹当年手书里画过。

“你爹那年,就是从这里下去的。”秦大爷低声说,“那时候她刚醒,灯门七开,村里死了仨,活埋了两个,才封住。”

我问:“她是什么?”

“我们不知道。”他沉声说,“只知道,她不是鬼。”

“不是鬼?”我愣住。

“她……是灯。”

我脑中一震:“什么意思?”

“她是灯下凝聚的东西,死了太多人,愿太重,冤太深,一年一人点灯,三十年成形。”

“那是谁在替她点?”

“井里。”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井不是封她,是供她。”

我头皮发炸。

“你爹不愿杀她,只封了,留一线光,说将来若有人能问出她的名,就让她回去。”

“为什么不杀?”我咬牙。

“因为她也只是被拿来许愿的。”

我们说话间,前方己到尽头。

是一口干井底的石室,中央摆着一张旧桌,一盏纸灯静静站着,灯芯是一截发黑的发丝,绕着纸条。

我一步步走过去,那灯自己亮了。

不是火,是光。

冷白的,像电光,却无源。

光亮中,纸条慢慢烧了,一字一字露出来:

> “我不是人。”

“我被你们当作灯。”

“现在,我要看你们。”

我手心一紧,背后的空气忽然波动。

我转身。

她站在那里。

不高,十岁左右的模样。

一身湿漉漉的白衣,头发盖住半张脸,脚不着地。

她看着我,眼里没有情绪。

我咬了咬牙,低声说:“你是不是那个孩子?”

她不动。

但她背后的墙体忽然自己裂开,露出一张张人脸,浮雕似的,从墙中探出,哭着、笑着、喊着,全是小孩。

“她们,和我一样。”她说。

声音不是从口里来,是整个石室在说话。

“你来,是替你爹。”

我点头。

她盯着我:“你要我走?”

我说不出话。

她忽然笑了:“你不敢。”

墙上的人脸忽然齐齐张嘴:“还我灯,还我灯,还我……”

我后退一步,掏出镇煞钉,但没拔。

她不动。

“你叫什么?”我问。

她盯着我,眼神一沉:“你敢问?”

我闭上眼,手指摸向袖中的那张“归红写的符”。

符纸入手,一股热意从掌心传来。

我再睁眼。

她己不见。

桌上的灯灭了。

石室又黑了。

我退后一步,低声说:“她没走。”

秦大爷走上来:“她知道你不是来封她的。”

我抬头:“那她等我干什么?”

他没答,只说:“回去吧。今晚,她放你一马。”

“以后呢?”我问。

他叹气:“你得替你爹,把她送回去。”

“去哪?”

“她自己的地方。”

“那是哪?”

“她也忘了。”

灯灭了,我们顺井梯爬出地面。

井口那七间屋,不见了。

村子一如往常,只有风吹过草。

那晚,村里无一人死亡。

但没人敢再靠近井口。

只有我知道——

她还在灯下,等人再点一次灯。

这事,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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