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子第三次响的时候,屋里静得像水被凝住了。
我站在灯光外,手里掐着断愿符,眼睛不眨,盯着那根挂在屋梁上的绳。
它不晃,也不动,但你能感到它在“看”你。
我贴上符,轻声念咒,镇灵钉己经插进地板,铜镜翻开压在脚边,香也点上。
按理说,这就算结束了。
——可它没走。
屋里忽然“咔”地一声。
我一转身,门没动,窗也没响。
是木板。屋里的地板板条自己响了一声,像是有人踩着从我身后走过去。
我猛一回头。
屋子还是那样。
可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墙边,蹲着个影子。
像个小孩,头发披散着,身上裹着旧布,低着头,在地上画着什么。
我一步步走近,没说话。
她听见脚步,抬起头。
那是一张“做出来的脸”,纸糊的,线描的,一笔一笔像是照着我描的——眉眼歪歪,嘴角带笑,唇边一圈红线绕着,像给“活人”模子上按了个鬼笑。
她捏着一根红绳圈,小拇指勾着,冲我伸手。
然后她说了一句:
> “你来得正好……刚好缺一个。”
那声音就是我梦里听过的。
红绳圈忽然自己掉在地上,啪的一声弹起一寸高,像刚才有人试图给我戴上,结果失败了。
我心里一下像塞了块冰。
我抬头——屋梁上不知什么时候,挂着我昨晚穿的外套。
衣领里套着红绳,绳头勒得紧,像是早就准备好了套我的脖子。
我低头,她还在看我,眼神却不像鬼,像个认错人的孩子。
我问她:“你记得我?”
她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
我问:“你找的人,是我?”
她轻轻摇头,声音小得像嘴里含着水:
> “不是你……但你穿得像他,眼神也像。”
我心里一震,终于明白。
她不是来害人,她是认错人,等错人,套错人。
我吸了口气,缓缓说:
> “你要找的那个人,不在这。”
> “但你也该走了。”
她没说话,只是嘴角那道红线一点点散开,像在咬着什么不舍得松口。
我走到她跟前,把那根红绳圈拾起来,用两指绞成一段,把它放到纸人手里。
然后我说:“你记得他,是因为你没能送他走。”
“这回你先走,哪天再见,我替你带他。”
她眼睛慢慢闭上了。
身影像烟一样散开,从脚往上飘,最后化成几张纸灰,落在我膝前。
啪。
屋梁上那件外套也掉下来了,红绳松了,像是终于不肯再勒着人了。
我蹲下,把纸灰捡起一点,放进法包。
走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屋里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灯也不晃,绳也没响。
但我知道——
她走了,但不是“消失”,而是“愿尽”。
我走出吊脚楼,天刚蒙亮,村口的鸡开始叫。
身后有门关的声音,“哐”,不是风,是有人给她关上了。
不是村民,是她自己。
一大早我就起来了,没收拾太多东西。
那屋里昨晚符灰还没冷,地上那根镇灵钉我出收了回去,香炉里的香烧剩三寸,也没续。
我出门的时候,天还带着雾,风吹得路边的野蒿哗啦啦响。
吊脚楼对面那户人家门关着,窗也拉着,墙头那只狗瞅了我一眼,没吠,但站起来了。
我顺着村路往口走,小孩不在巷口,也没再给我塞纸条。
——这一村人,昨晚见我贴符、听我镇绳,现在一个也不露面了。
不是怕我,是怕“她知道他们和我说过话”。
走到村口那棵歪脖槐树边,老头又在晒烟叶,嘴里叼着烟杆,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朝他点头,他嘴角抽了抽,没说话,往背后搓了搓烟丝。
我也没搭话,继续往前走。
车就停在那片黄泥地上,破捷达昨晚落了层灰。
我打开车门刚坐进去,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师傅。”
我回头,是那个小孩,站在我车后两米远,脚边踩着半个破纸灯笼。
他眯着眼睛朝我说了一句:
> “她走了之后,晚上没人唱歌了。”
我“嗯”了一声:“以后晚上睡得着了吧。”
他没说话,只是盯着我手边那盏罩灯,忽然问:
> “你灯里头,是不是也藏着人?”
我没回答,把门关上,发动了车。
破捷达一抖一抖,像个不太愿意离开的老头。
从倒车镜里看,村口那小孩站在原地,两只手插在裤兜里,头发乱得像刚从梦里出来。
他嘴巴张了张,像是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
风把树上的一片纸钱刮下来,刚好贴在我前挡风玻璃上。
我开着雨刷,刷了三下,才把它刷掉。
那纸钱沾着一点红印,落到地上,没动。
我没看后视镜,油门踩下去,车开始往回开,朝山下走。
阳光还没出来,远处云像水一样压着,路很长,风有点咸。
我没急着回城。
打算中途停个地,吃碗热汤面,歇两天。
反正路还长,她也该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