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
村子早没声了,连鸡都不叫。只有远处狗偶尔哼一嗓子,像在梦里咬什么。
我靠在床边,脑袋沉,眼皮黏着似的。
桌上的灯罩还亮着,光圈不大,照到地板上那块青砖正中,像是有人刚刚跪过,留下了一块静静发亮的影子。
我告诉自己:不能睡。
可那屋太静了,静到**“我不能睡”这句话像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打盹的,只记得手还握着铜钱,镇灵钉斜靠着椅脚,符贴还在身上。
然后,我听见了——
“咯吱……”
第二声。
比第一声重了一点,像绳子挂到了人骨头上,一勒,带着皮。
我没睁眼,身体像被胶水粘住,只能听。
听到窗外的树叶轻轻碰窗玻璃,“沙沙”地划过,像手指刮纸。
听到屋梁上有个小小的叩击声,“哒——哒——”,是脚跟敲木板的声音。
接着,我听见有人叫我。
是个小女孩的声音,带点鼻音,像刚哭过,声音糯糯的:
> “你就是……夜走的叔叔吧?”
我心里一震。
她又说:
> “你来得正好……刚好缺一个。”
我心里“嗡”的一下,想挣开眼睛,却像被什么压住。
她靠近了,声音贴着耳朵:“你看看我……我好不好看?”
我咬牙,心里默念镇魂咒,“灵不附我,形不取我,愿不借我……”
那声音忽然停了几秒,轻轻笑了一下:
> “你不愿意……那别人也不愿意。”
然后我猛地一哆嗦,醒了。
屋还是那个屋。
灯还亮着,门关得好好的。
可我一低头,镇灵钉,不在椅脚了。
它躺在离我脚边斜出去五公分的地上,红线摊着,像被谁踢了一脚。
我盯着那钉子看了好一会儿,没动。
然后我走到桌前,把铜镜拿起来一照——
镜里什么都在,桌、灯、自己,椅子都没动。
可我看到我身后墙角的那块影子,多了一道模糊的人形。
像是有人刚刚从我背后走过去,没留下脚步声,只留下影子。
我猛地转头,屋空的。
镜还是热的,像刚刚照到什么活的东西。
我握着镜,站了一会儿,忽然感觉背上贴着那张三气定门符有点烫——那符正在发热,说明刚才那一刻,真有东西“要进来”。
我低声说:“你要找人,那你来找我。”
“但别找别人。”
说完,我把钉子插回地上,这次,插得更深。
第二天一早,我醒得不算晚。
屋里潮气还没散,炕头的符纸贴角来了,昨晚那点镇香灰全被夜风拂乱,像有人半夜在炕边坐了一会儿,站起来时袖口带翻了灰。
我没急着出门,先烧了壶水,冲了杯早茶。
茶还没凉,窗外传来几声鸡叫——不紧不慢,像在提醒:人间醒了,该睁眼了。
我背上法包,推门下楼。
天刚亮,云压得低,风往巷子里钻,吹得墙上的红纸啪啪响,但村里还是静的。
我没走远,只绕着吊脚楼对面转了一圈。
旁边屋子门开着,门口支着个老竹竿,上头挂着半条晒被子的蓝印花被单。
晒被子的是个老太,头发全白,弯腰低头,眼神盯着手,不太看我。
但我刚路过,她就开口了:
> “你住那屋啊?”
我回头:“住一晚。”
她叹了口气,嘴上没停,手照样拍被子:“那屋……以前她爹住。”
我脚步顿了一下。
她又说:“你昨晚要是半夜三更听见水响,就别出去。以前她爹就是……出去看井,第二天就没回。”
“人找着了吗?”我问。
她拍了一下被子:“找是找着了,吊在窗那儿,眼睛睁着,跟他姑娘当年一样。”
我点头:“你们村从那年开始,门口就不贴白纸了?”
她手顿了下,语气变得有点硬:“白纸挡不住那种死。”
我没回她,转身继续往井那边走。
刚走出两步,就听见背后她又补了一句:
> “她不是坏孩子,小时候可乖了……就是后来,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怕。
井边那铁盖还在,只是有人昨晚把它搬回了原位。
我低头看,盖子西角的砖换了,显然是谁趁夜来过,把昨天我看到的“那道缝”补上了。
不是怕鬼跑,是怕人看。
我正盯着那砖缝出神,就听见有人咳嗽了一声。
一转头,是个老头,坐在不远处破祠堂的门槛上,叼着根烟,眯眼看我。
“师傅?”他喊。
我走过去,他往旁边拍了下:“来,坐,聊两句。”
我坐下,他掏出旱烟袋,点着,抽了一口,喷得我满头都是。
“昨儿晚上,睡得稳不?”他问。
我说:“梦倒挺吵。”
他嘿嘿笑了:“那就对上了。”
我挑了挑眉。
他把烟袋从嘴里拿出来,慢悠悠地说:
> “我们这绳子,是断过的。后来……又有人悄悄给它续上了。”
我问:“谁续的?”
他看着远处吊脚楼的方向,嘴角歪了一下:“我们都不说。”
“说了,她会记得。”
“她一记得,就得选人。”
我盯着他那张像晒裂的脸:“那你为啥跟我说?”
他把烟袋敲了两下,烟灰落在地上:“你不是我们村的。”
“我们说给你听,她就找你,不找我们。”
我心里一阵凉。
我没再问,起身走回屋子。路过吊脚楼时,风一吹,屋檐下的水管又“哒哒”滴了两声。
门槛上,那小光头小孩又出现了,蹲着,看我一眼,忽然朝我吐了下舌头,转身跑了。
等我回到屋门前,才发现法包的拉链开了一道口子。
我低头一看——
里面夹着一张折得细细的纸条。
我摊开纸,上头只歪歪扭扭写着西个字:
> “她记得你。”
我手一抖,差点把纸丢了。
可没风,纸自己滑落在地上,翻了个面,背后还有一行小字:
> “不是这次,是上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