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姓林,是个六十多的老头,个不高,脸长得像削过皮的红薯,嘴角总垂着,说话慢,眼神飘。
他把我安顿在村头一栋闲屋里,说是以前的教室,后来废了。
屋子不大,一床一桌一灯一壶,地面砖是青石,潮气一脚踩下去就往鞋底爬。
“您要是缺啥,说一声。”林村长慢吞吞地说,“我们村不兴晚出门,有事白天讲。”
我问:“这屋子没人住?”
他顿了下:“之前住的……搬了。去年底搬的。”
我看了他一眼,他笑得有点扯:“不是怪事儿,是亲戚接走了。”
我也笑了笑,没再问。
他走前留了一盏电筒,嘱咐:“今儿天冷,早点歇。”
我点头送他到门口,一回头看见邻屋的窗户纸贴着红布条,上头画着个歪歪斜斜的人形,中间穿着一根黑绳子。
我盯了两秒,把门关上。
—
屋里太静了,静得我一坐下就能听见自己喉咙的动静。
我把法包搁桌上,拉开拉链,先拿出朱砂盒和铜镜,摆在床头;又摸出镇灵钉,一头别着红线,放在窗台。
天还没黑透,窗外有几只鸡在叫,叫得急,好像被谁吓了。
我躺了一会儿,没睡,闭眼听着风声。
风不是从窗外吹进来的,是从门缝下钻进来的。
那风一股一股的,不急,但每进一次,就像有人在门口多走了一步。
天彻底黑了。
我从床上起来,拿电筒照了照屋里。没动静,桌上的纸符也没晃。
可我手心有点汗。
我把窗帘掀开一角,往外瞥了一眼。
吊脚楼对面,楼上那扇窗,亮了。
——是黄光,像煤油灯。
不是白炽灯,也不是手电筒,更不是反光,是屋里有人,点了灯。
可村长说过,这片屋早就断电,那栋楼没人住,电线拔了三年,去年还被雷劈过一次。
我盯着那盏灯看了一会儿,它一动不动。
风吹过来,我鼻子一热——是香灰味。
我起身拿起铜镜对着窗外照了一下。
什么也没有。
可我镜面里,天上多了一根黑线。
不是镜裂,是影。像一根绳子,从天上垂下来,连着楼上那扇窗。
镜里能看见,肉眼看不见。
我把镜缓缓放下,拉上窗帘,坐回桌前,往杯里倒了点冷水。
正喝着,“咯吱”——
是门响了一声。
不是有人开,是门自己缩了一下,像木头受了湿气。
紧接着,楼上传来一声轻响——像绳子拉紧,再松一点。
第一响。
我没动。
手心里握着铜钱,闭着眼,在心里数:“一、二、三……”
又一声。
比第一声短,快,像是绳打在木板上,又被谁提起来。
我慢慢起身,走到门口,门下那条缝吹来一阵湿风,风里带着个味道:
井水味。
我拎起灯,拉开门,外头黑成一锅墨。
我走到井边,脚下青石有点滑,灯照过去,井口那块铁盖,偏了一条缝。
那一缝刚好一根指头宽,里头黑得像有人正躲在底下往上看我。
我没蹲下,也没看太久。
我只是低声说了一句:“你来早了。”
然后我转身,回屋。
在门口,我看见门上不知什么时候贴了一张红纸,纸上画着个人,低着头,脖子上一道黑线从肩头斜过去。
我撕下来,纸一碎,落下一小撮头发,湿的。
我把门关上,心里一点一点凉下来。
这绳子,不是在等我破局,是在等我走上去。
这事儿,从我进村那一刻,就己经开始了。
我关上门的那一刻,手是凉的,连门把都攥得有点发麻。
屋里又安静下来,安静得像没有空气。
我把那张湿红纸丢进火盆里烧了,一点火就“嗞”地响了一声,纸像抽了一口冷气,边角一抖就没了。
我坐回桌前,水杯里的水没喝,玻璃杯面上浮着一层细灰——不是屋里落的,是刚才红纸烧出的头发灰,自己飘进来的。
我没说话,心里却一阵阵发毛。
夜行录里写过一句话,我现在正强忍着背出来:
> “夜行人当知,术可镇人心,不可当人胆。”
——我是学过术的,可我不是不怕的。
我现在就怕。
怕什么?怕它不是要吓我,是认定我了。
像是村里人在做梦,梦里有个声音说:“你去请他来吧,这事该有个完。”
我心跳得快,像有人在我耳朵边一点点敲木鱼,咚咚咚,不快不慢,把节奏打在我脖子上。
我伸手去摸包,包拉链太紧,拉得“呲啦”一声,我差点被自己吓一哆嗦。
终于摸出镇灵钉,一拿出来,钉子上的红线自己垂下来,不动,却首首指着窗。
我轻轻地把它插在桌脚边,一头顶着地,一头靠着门。
我想了下,又去掏了一张符,是我爹留下的**“三气定门”**,专镇人心慌,术不大,但压得住一时怯意。
我贴在自己胸口,闭眼深吸一口气。
屋里仍是静的,但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感,像是房梁上有什么刚走过去,但没落灰。
我盯着那盏昏黄的罩灯,灯芯开始轻轻晃了一下,光圈在墙上打出一道影。
我心说:
> “要是它现在从门缝里探进头来,我能不能反应过来?能不能用钉子把它逼回去?”
脑子自己跑,越跑越偏。
可我还是死死坐着,一动不动,像是怕先动了就输了气场。
过了一会儿,窗户传来一声轻响——
“啪。”
不是风,是外头有人用手指弹了一下玻璃。
我没有过去,我也没看。
我只是慢慢低头,把铜镜翻过来,镜面朝上,压在桌上,然后轻轻说了一句:
“你要真有话,别敲窗,说人话。”
屋里静了一分钟。
没声了。
可我知道,它听见了。
听见,但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