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太阳升了一点,但水渠边还是照不进光。
风越吹越沉,地面那几根草像是被什么踩了一遍,又慢慢站起来。
“走吧,吃面去。”林意清看了我一眼,嗓子有点哑,“你说完这话,我是真有点饿不下去。”
“那得吃点人间烟火压压。”
我们回中陵,没进城中心,绕进老城东边,找了家没招牌但人多的饸络铺。店里只有西张木桌,灶台一边烧着牛肉汤,空气里混着蒜泥、辣子、老酱油的味道,扑鼻全是家的劲儿。
林点了碗干拌牛肉饸络,我要了原汤的。
热面上桌,她还带着手套,扒拉了一下:“这面筋道。”
我拌着汤没吭声。桌子上留下的酱油圈还没擦干,边上贴着褪色的“早点八折”字条。
她吃了两口,抬头看我:“你今天说的那个‘魂被压住’,真不是随口唬人?”
我说:“你觉得我那坛设得随口?”
她没再笑,反而放慢了筷子。
我看着她:“这不是她不愿回来,是有人不让她回来。”
“有人?”她皱眉,“你是说凶手有……”
“歪道。”
我捏起一截粉条:“有的人杀人不是一时冲动,是早计划好,连尸体怎么躺、魂怎么封都预备好了。”
她眼神变了几分,夹菜的动作顿住了。
我又说:“不是没魂,是不让你见。”
她静了几秒,低声说:“我们队那边,前几年也出过几起,都是女生,独居,下晚班。查到一半,线索断得干干净净。”
“都出现在水边?”
“有两起是,河堤、沟渠,还有一个在闸口。”
我放下筷子,看着她:“你们打算怎么查?”
她没立刻答,而是转头望了望窗外——窗外是老城区的胡同,洗衣绳在风里晃,有人骑着三轮车过去,碾着一身生活气。
她慢慢把碗往旁边挪了一点,说:“你要查,我这边会帮你。”
回照人堂的路上,我们谁也没多说。
我知道,这顿面吃完,案子不只是她说给我听的。
是我们要一起走进去的。
夜里十一点,照人堂后院,炉门半掩,灯火未尽。
我把五张破煞符裁好,一张贴西门,一张镇香台,三张折成纸疙瘩掺进草灰坛里。
案子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绕在我脑里:
——不是魂不来,是有东西在挡。
我把照人堂的旧木几搬到院中,南角摆陶瓶,东角插香盆,中轴摆魂纸,两侧摆“清神符”,符脚压着黄纸钱,一叠叠像门前地藏经堂撒下的回路粮。
最后一点香点起,我用小锤敲了敲陶坛,坛口一丝淡烟起,却没有回旋。
风是西南,坛却没响。
我抬眼,看见香火微偏,像被人从背后一口吹熄过,又点燃。
这不是风,是“断续”。
我喃喃一句:“你不来,是被谁锁了口?”
纸人立在坛前,一动不动,灰烬落下时都绕过了它,像是它身边藏着什么“小东西”。
我换了种符阵,把“八方灰锁”改为“三阳开阵”,重新试引,点“迎魂灯”。
灯亮三秒,灭;再点,又灭。第三次,亮得高了一寸,却像被手按住,瞬间吞下。
我蹲下身,掀开坛底的灰盘,闻了一口——不是纯香,是胎火。
——胎火是“未生魂”留下的痕,极轻,却能压住方寸之地的气。
我心头发冷。
这案子里,不只是有人杀人,是有人养了东西来藏魂。
刚收完坛,电话响了,是林意清。
她在那头说:“我们查了,近十年里,中陵辖区内有六起类似案子。”
我靠着后门没说话,只听她接着说:“都是独居女性,失踪时间集中在晚上七点到十点。尸体发现地大多靠水域或烂尾工地,死因不明,尸表干净,另外就是“红伞女”的社保记录,
一份复印件,盖着“中陵市劳动与人事档案调阅章”,落款时间是去年冬天。
那上头显示:死者三个月前曾在“文英职业介绍所”挂过短期工登记,地址是中陵南郊·明德新村七巷一号。
她说这话时语气不以为意:“那地方都废了,估计早没人了。但她当时报过名,不排除走过场。”
我问:“有线索?”
“没有凶器、没有性侵痕迹、没有现场指纹。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有一把伞。”
“伞?”
“红的、粉的、紫的,断了柄,被丢在尸体附近。像是……某种标记。”
我看着刚刚收起的坛灰,一股热气未散。
我说:“你们是在查连环案?”
“现在刚归档合并,但线索太散,排查没进展。说实话,局里人有点焦头烂额。”
我点了支烟,没点火,只含在嘴里。
“你那边今天晚上……有感觉?”
我轻轻“嗯”了一声:“感觉很清楚。”
“说吧,我听着。”
“魂不在,是被别的魂压着。不是一个鬼,是鬼背后有人。”
她在那头沉默片刻:“你要是继续查……别一个人来硬的。”
我抬头望着后院的烟,轻声说:“我当然不一个人,你不就陪着?”
她轻笑一声,声音低下来:“你说话越来越像电视剧了。”
挂了电话,我收了纸人,把那坛灰封进纸包。
门前夜深,照人堂灯火未熄。
我知道——这回不是斗魂,是斗人。
晚上十点,照人堂后院的灯还亮着,我把坛灰收好后,提着烟盒往火葬场后头走。
那边正烧完一炉,炉门还热,秦大爷坐在炉旁小屋里,戴着老花镜削着烟杆,屋里有股子焦炭味。
我没敲门,首接走进去。
“你来得正好。”他抬头瞥我,“有酒。”
桌上搁着半瓶红星,我拿碗倒了点,灌下一口。
秦大爷看着我:“今天下地儿了?”
我点头:“魂没请出来,香不动,纸不立,火压三次。”
他“啧”了一声:“压三次……这不是压错路了,是有东西压着不让出来。”
我捏着烟:“我掀了底灰,闻出胎火味。”
他手一顿,烟杆没削下去。
“你再说一遍?”
“胎火,不重,但粘,像是……圈养的。”
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低头把那根烟杆削断了,丢在盆里。
“我年轻那会儿,听人说过。有人从缅边带回来一种东西——婴儿刚死没几天,用布袋圈着,养在阴罐里。天天喂米水、血饭,念咒压魂,养几年,它能听话。”
我看着他:“你说的是古曼童?”
他点烟的手顿了一下:“你知道这个?”
“听过一些。”
他深吸一口气:“那不是镇魂的,那是换命的。一魂镇一魂,死一个,旺一个。有的人养着这个,是拿别人的死换自己的顺。”
我盯着那火炉:“那我现在看到的,可能是某人手里圈着的——古曼童。”
他没说话,隔了好一会儿才问:“你确定是那个?”
“魂不来,阵不通,但香火断续,一冷一热,不是自然,是压得死。那股胎火气……不像是临死生的,是养出来的。”
秦大爷脸色不太好,低声骂了句:“真要养那个玩意……迟早出事。那不是真招财,是给自己埋雷。”
我轻声说:“可能己经出事了。”
他皱眉:“你说的那个……死者,怎么死的?”
“死状干净,嘴角浮青,喉骨断,踩在水桶上——可钩子没绳,尸体是立的,不是吊的。”
他脸色变了。
我说:“像是被什么从脚下拉了一把。”
他不再说话,半天后抬手给我满上了一碗酒:“你要是真动了这案子……那就别只拿符去,得真布局。那种压魂法子,是人手里有物的,你不破物,永远斗不过。”
我点点头,起身告辞。
他盯着我背影低声问:“你要去哪儿?”
我回头:“水渠案的第一个受害人,她案发前,刚从一个地方回来。”
“什么地方?”
我说:“一个只做深夜生意的介绍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