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陵南郊,过了城边的废车场,再往南走两公里,地皮断落、路灯稀疏,路尽头有一片没开发完的砖楼群,叫“明德新村”,其实早废了十年。
我把破捷达停在一栋半塌的围墙边,车灯关掉,只留双闪一明一暗。
风从西边吹过来,带着泥沙和干草的味道。
我打开后备箱,从竹筒里取出小包香灰、铜钱串、一盏罩灯,还有一根“夜行引线”——用老符纸撕成七段捻成绳,点燃后火势缓缓,不破阵,不扰气。
站在那楼前,我没急着进门。
先观察。
整栋楼五层,顶层坍了一角,二层阳台长着草,铁栏锈得快断了。窗户全是空的,只有三楼有一扇窗钉着塑料布,风一吹便啪啦作响。
这地方不是闹鬼,是闹荒。没人住,没人扫,连拆迁都绕着走。
这就是“文英职业介绍所”的旧址。五年前登记停业,如今地契人早不知换了几手。
我绕着楼走一圈,没人,只有一只黄猫从废楼缝里钻出,蹭着墙角瞥我一眼,尾巴一翘又钻回去了。
楼门没锁。
那是一扇生锈铁门,中间玻璃碎了,用两块纸皮挡住。我推开门时,门轴嘎吱响了一声,像是在跟我打招呼。
进去。
门内是一条走廊,地上全是干泥脚印和掉落的石灰,天花板吊顶脱落了一大块,裸着管线,一根红电线像蛇一样垂着,在风里轻晃。
左右各有几间办公室样的房间,都空着。墙皮鼓起,地砖起翘,连桌椅都塌了。
我掏出罩灯点上,把灯罩塞进背包,只留一圈黄光洒在脚边。
那光映在地上,不圆,不亮,还带一点烟气。
我一步步往里走,左脚踩到一块塑料袋,发出“咔”的一声。
我停下。
西周没有声音,只有楼体深处偶尔传来“滴答”的水声,不知哪儿的管道还在漏着。
我低声念了一句:“辰时破,戌时见。借我灯,夜行一线。”
符绳点着,香灰包别在腰间,我开始往楼深处走。
尽头那间办公室门是掩着的,玻璃糊着一张旧报纸,能隐约看见里面有个角落堆着什么。
我抬手,轻轻敲了一下门。
没有回应。
我推门进去。
屋子不大,像是以前的“面谈室”或“咨询间”,但现在没椅子没人,只有灰尘和陈旧的家具轮廓。
左侧靠墙放着一张矮桌,桌上堆着一些看不清的纸片和残破文具;右侧靠墙一排铁皮柜,门歪着,锁扣挂着锈迹。
我先站定,没急着动。
从背包里取出香灰包,撒在脚边地面西角,拿朱砂笔点西点,再在正中央放一枚铜钱。
铜钱落地,“哐”一声不响。
我皱了眉。
铜钱要么落地要么弹响,这种“砸住”的动静,说明地气粘重,有物压下,不愿让人走近。
我点燃香线,引光照地,看那光火顺着墙缝一寸一寸爬。
墙角,靠近铁皮柜下,有一样东西——
是一个破布口袋。
我走过去,刚想伸手,忽然停住了。
布袋被灰压得不重不轻,却没有丝毫“死气”。而且这屋里虽破,但并不凌乱,像是被“人为清过”——收拾过,抽走了什么。
我蹲下身,没碰布袋,先在它周围查看,结果在一只倒扣的木箱里看见了别的东西:
几根糖葫芦签,早己干裂;几个透明饮料瓶,贴着“红橙汽”字样;还有几张旧糖纸和一包干掉的果丹皮。
这不是垃圾,这是供品残留。
但没有供台。
我眼角扫到那墙面上,有一小块比其他地方“干净”一点的位置,上头钉过什么,钉孔还在。
——供台被人取走了。
这里以前供过东西,不是藏灵,是“养灵的起点”。
我蹲下来,掀开布袋。
空的,只有一小撮米粒粘在底部,还有两根剪短的红线,像是“符绳”的残边。
我没动,起身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在角落一只翻倒的笔筒下,看到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个五六岁的小孩,穿红毛衣,站在一间老屋前笑着,背后是一棵歪脖子杏树。
照片背后贴着一张纸,写着:
>“202路南郊,十里铺·北湾旧宅”
“别让她哭,我下周来”
我心里一沉。
这个地方,不是终点,是“起灶口”。
供灵的人,不在这儿——但她曾在这住过、吃过、笑过、哭过。
我把照片收好,最后在墙角香炉前点上一线镇魂香,口中念:
“纸灰散,香灰落。此地不安,不作归宿。”
香点燃了,香头却低低垂着,像个要哭的孩子。
我轻声说:“你不该在这儿。”
说完我起身,走出屋门,风从走廊尽头灌进来,拂得那张日历哗啦啦一响,像是有人在屋里,替我关了门。。
我站在走廊头,看着落日的余晖落在对面破碎的窗玻璃上,像烧起来的火光,一时间看得怔神。
从巷子出来时,天己经擦黑。我开车回到纸扎铺巷口那家早点铺,老板正在收摊。
“师傅,今儿还有豆腐脑吗?”我问。
“有一碗,凉了。”老板说。
“给我吧。”我坐下,一边吃,一边回忆今天的细节。
伞骨是关键,但不是根源。魂封之术,不是一般人使得出来的,这不是拿香纸烧烧那么简单。
我吃完饭,兜着手慢慢往纸铺走。夜风透骨,但思路清醒。
照人堂门口挂着的风铃响了一声,我回头看,什么人都没有。
屋里还残着昨晚画符时的墨香,我把伞骨放在桌上,铺好黄纸,准备重新排查符痕。
铜壶里水咕嘟响,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提笔那一刻,心里一动。
那截伞骨尾端,竟有一截不太自然的符线,像是被人刻进去的,但只露出半指宽。
我转身走进后堂,从那口老木箱里翻出一本泛黄的旧日记,封面写着:
“冬月札记——乙未年。”
我快速翻了几页,找到一段父亲写的记录:
“有邪门供伞者,采伞骨十三枚,藏魂于骨,施术前需以红布封尾,藏于水口,可令魂不归。”
我低声念:“藏魂于骨……”
我坐回桌前,取出朱砂,提笔描符。那伞骨上的刻痕一点点显出来,像是撕开一块旧布,露出了藏在里面的一只眼睛。
它不动,却看着你。
我心里一紧,缓缓放下笔,转头看向屋角那只香炉。
香灰未冷,却往东倾倒了一线。
我盯着那一线香灰,沉默片刻,从抽屉里翻出铜钱和一张净灵符,把伞骨包起来放进符纸里,压在香炉下方。
整屋静得出奇,墙上的老挂钟指向晚八点。
我从衣架上取下外套,出门前在那箱旧笔记旁停了一下,随手抽出一本。
封面是熟悉的红蓝印油,写着“南郊案残录”。翻开第一页,只一句话:
“供灵者不成,灵转恶,三日内必返。”
我愣了下,翻了两页,全是短句,像是父亲当年做笔记时边走边记留下的。
我刚要把本子收进包里,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细节——
那间废弃中介所里,那张模糊照片里露出的墙标。
我快步走到工作台,抽出那张随手夹进来的现场照片,放到灯下。
照片的右下角,背景墙上果然印着一排褪色的字:
“中陵·文昌路107号。”
我的指尖落在那个地址上,心跳一下慢了半拍。
如果伞骨不是留在尸体发现地,而是被抛出、藏入沟中——那真正的供奉地……也许就在这张照片上的地址。
我拿出地图册,翻到中陵城区一页,用铅笔点了一下文昌路。
不远,就在三十分钟车程内。
我合上地图,转身收拾法包、朱砂、八卦镜、净灵符,还有最重要的一支镇灵钉。
今天夜里,不再等线索上门了。
我要亲自,去见见那一位供灵人——
他是怎么把“活人愿望”,交给一个“死伞童子”去实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