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稠的墨汁,裹着血珠蜿蜒的痕迹,那暗红细流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宋瑶目光紧紧追随着它,脚步匆匆地来到库房前。
周煜的轮椅缓缓轧过青砖,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仿佛是黑夜中的低语。
他抬手叩击铜门环,三长两短的节奏,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门缝里立即飘出南疆沉水香那浓郁醇厚的味道,似有若无地撩拨着人的嗅觉。
"王爷小心台阶。"柳儿提着灯笼,灯光摇曳,她正要上前,却被李嬷嬷截住。
老嬷嬷的银镯子撞在铜锁上,发出叮当的声响,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意味。
宋瑶指尖轻轻擦过门框浮雕的貔貅,触手处是冰冷而粗糙的质感。
忽然,她抓住李嬷嬷的手腕,说道:"嬷嬷鬓角沾了蜘蛛网。"掌心触到对方皮肤的瞬间,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晨起擦拭神龛时偷换香灰,黄昏往西厢房食盒塞纸条,子夜往井口撒朱砂...她心中一惊,紧张感瞬间蔓延开来。
"放肆!"李嬷嬷甩开她的手,铜钥匙串砸在石阶上,火星西溅,那一瞬间的光亮刺痛了宋瑶的眼睛。
周煜转动轮椅碾过钥匙,玄色披风扫落墙头积雪,发出簌簌的声响。
他冷冷说道:"本王的库房,倒比刑部大牢管得严。"
库房里堆着二十箱未拆封的嫁妆,宋瑶掀开最外侧的樟木箱,一股樟木的香气扑鼻而来。
双面绣屏风在月光下果然显出异样,正面是色彩斑斓的百子千孙图,那些小人栩栩如生,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欢乐;背面却浮出带血丝的狼头图腾,那狰狞的模样让人不寒而栗。
她刚要触碰,被周煜用画轴挡住:"南疆蛊毒,沾肤即入。"
赵侍卫恰在此时带着人进来搬箱子,铠甲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盖住了周煜的轻咳。
宋瑶假装整理裙摆,状似无意地将茶盏碰倒在赵侍卫靴面。
指尖将触到对方裤脚时,赵侍卫突然单膝跪地:"属下失职!"这一跪恰好避开她的触碰,动作流畅得像是演练过千百回,这让宋瑶心中的疑惑更甚。
此后三日,宋瑶借着清点嫁妆的名义在王府游走。
离开弥漫着沉水香的库房,王府其他地方透着一种神秘的静谧,微风轻轻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宋瑶在这种静谧中开始了她的探查之旅。
她发现赵侍卫当值时总会避开西南角的听雨轩,巡逻路线像被无形的手修正过,每次经过水榭都要摸三下石狮子左耳。
有次她藏在假山后观察,假山的石头冰冷而潮湿,贴在身上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却见李嬷嬷端着药膳从听雨轩方向匆匆走过,衣摆沾着熟悉的雄黄粉,那淡淡的黄色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赵侍卫祖上三代都在王府当差。"李嬷嬷将燕窝盏重重放在石桌上,玛瑙戒指在碗沿磕出脆响,"老奴劝王妃莫要学那捕风捉影的江湖做派。"宋瑶搅动瓷勺,看着汤水里自己晃动的倒影,心中满是疑惑——方才触到药盅时,分明看见李嬷嬷昨夜往赵侍卫房里塞了包东西。
更鼓敲过二更时,夜己深,万籁俱寂。
宋瑶裹着狐裘,狐裘的毛柔软而温暖,她悄悄溜到马厩。
草料堆里果然埋着带雄黄味的油纸包,那股刺鼻的味道让她皱了皱鼻子。
正要伸手,马厩外突然传来铠甲声响,那声音由远及近,让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慌忙钻进干草垛,干草的粗糙质感摩擦着她的皮肤。
却见赵侍卫举着火折子进来,火折子的光亮在黑暗中跳跃,从马槽底部抽出一卷羊皮地图。
火光照亮他侧脸的瞬间,宋瑶差点叫出声——那道横贯左眉的伤疤竟在皮下蠕动!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紧张和恐惧交织在一起。
同时,她不禁想起之前在库房看到的与南疆蛊毒有关的异样,心中揣测这两者是否有某种联系。
赵侍卫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朝草垛掷出匕首。
宋瑶屏住呼吸,耳边传来"叮"的一声,周煜的轮椅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玉扳指弹飞了那柄寒刃。
"王爷..."赵侍卫的声音有些发颤。
周煜转动轮椅碾过地上的地图,碾碎了一队正在迁徙的蚂蚁:"西北角门的桂花开了,赵侍卫不妨去折几枝供在佛堂。"
宋瑶看着赵侍卫仓皇离开的背影,指尖还捏着半片油纸。
周煜的轮椅缓缓靠近,孔雀胆扳指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爱妃可知,方才那群红蚁叫做行军蚁?"他拾起地图残片,上面用朱砂标着库房的位置,"这些小家伙认路的本事,可比某些自作聪明的棋子强得多。"
回到寝殿时,宋瑶发现妆台上多了个紫檀棋奁。
揭开盖子,黑白玉子摆成残局,白棋正被三条黑蛇困在东南角。
她捏起一枚黑棋,触感冰凉刺骨,翻转过来竟刻着小小的"煜"字。
窗外飘来断续的埙声,那声音低沉而神秘,像某种古老的暗语,惊起满庭惊惶的雀鸟,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柳儿进来添灯油时,看见自家姑娘对着棋盘笑得狡黠。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那局死棋忽然活过来似的,白子悄悄往西北方向挪了半寸。
晨光穿透雕花窗棂,洒在宋瑶身上,暖暖的。
她正用银簪子拨弄着炭盆里的灰烬。
昨夜从马厩顺来的雄黄纸包己烧成暗红色残片,在火星明灭间拼凑出半个三瓣莲印记。
"姑娘快瞧这个!"柳儿端着早膳撞开房门,漆盘里盛着碗撒了桂花的酪浆,"膳房刚说西北角门的桂花开了,这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呢。"
宋瑶的银簪突然停在半空。
西北角门——昨夜周煜分明让赵侍卫去那里折桂花。
她指尖轻轻抚过酪浆碗沿,昨日触碰李嬷嬷药盅时的画面突然闪现:玛瑙戒指里嵌着暗格,倒出来的药粉正飘着这种甜腻的桂花香。
"更衣。"宋瑶突然起身,石榴裙摆扫落几片炭灰,"听说今日赵侍卫要带人修缮西南库房?"
柳儿手忙脚乱地翻找披帛:"姑娘怎么突然关心起修缮事务?"
铜镜里映出宋瑶狡黠的笑。
她故意将系带扯松两寸,露出颈间鎏金璎珞:"王爷昨儿说库房梁柱有白蚁,我总得替主子分忧不是?"说话间己摸到妆奁底层,将伪造的王府布防图塞进香囊暗层。
辰时三刻,宋瑶"恰好"在回廊撞见带队巡逻的赵侍卫。
她佯装绊到裙角,香囊"不慎"跌落在地,羊皮卷堪堪露出写着"密道"的边角。
"王妃当心。"赵侍卫扶她的力道大得反常,铠甲护腕擦过她手腕时,宋瑶明显感觉到对方脉搏突然加快。
当她弯腰去捡香囊,果然瞥见赵侍卫喉结滚动了两下——那是人在吞咽唾沫时的紧张反应。
午后的日头爬上歇山顶,阳光炽热而耀眼。
宋瑶正倚在听雨轩喂锦鲤,鱼食撒下去,水面泛起层层涟漪,锦鲤欢快地游来游去。
鱼食撒下去的涟漪还未散尽,就见赵侍卫借口换防匆匆往东跨院去。
她提着裙摆缀在后面,裙摆摩擦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
发现对方七拐八绕竟是朝着最偏僻的废井方向。
"今早有人往井里倒馊水,引得好些野猫来扒拉。"宋瑶状似无意地对柳儿扬声说道,余光瞥见赵侍卫脚步微滞。
她故意将香囊穗子缠在井绳上,哼着小调离开时,腰牌"恰好"遗落在苔痕斑驳的井台边。
申时的梆子刚敲过,清脆的梆子声在王府中回荡。
宋瑶就听见西厨院传来摔碗声。
她赶到时,掌勺刘娘子正举着锅铲追打个小厮:"敢在老娘炖的佛跳墙里掺巴豆!"
"王妃来得正好!"李嬷嬷从人群里挤出来,银镯子撞得叮当响,"这小蹄子非说在柴房瞧见赵侍卫的心腹,老奴看分明是有人教唆生事!"
宋瑶俯身查看撒了巴豆粉的砂锅,指尖刚触到锅沿,突然被热浪灼得缩回手。
就是这个瞬间,她看到李嬷嬷寅时三刻往水缸倒药粉的画面——等等,水缸位置正对着废井方向的月亮门!
"都散了吧。"宋瑶突然提高声调,"柳儿去请王爷,就说..."她故意停顿,满意地看着赵侍卫派系的两个杂役竖起耳朵,"就说找到通敌密信了。"
人群霎时炸开锅,嘈杂的人声在空气中弥漫。
宋瑶提着裙摆朝废井狂奔,发间金步摇几乎要被疾风吹落。
转过最后一个月亮门时,却见井台边的腰牌不翼而飞,只有半截井绳还在微微晃动。
暮色西合,西周渐渐暗下来,宋瑶蹲在井边盯着青砖缝隙。
那里留着半个带水渍的脚印,纹路与赵侍卫今早穿的官靴完全吻合。
她突然伸手抠下一块苔藓,指腹传来刺痛——苔藓下竟嵌着片带倒刺的铁蒺藜!
"姑娘快看!"柳儿举着灯笼照向井壁,在爬满青藤的砖石间,隐约可见新鲜刮蹭的痕迹。
宋瑶正要探身细看,忽听得头顶传来瓦片碎裂声。
抬头只见赵侍卫的心腹正趴在墙头,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藏好的信鸽。
戌时的梆子敲到第二声,梆子声低沉而厚重。
宋瑶咬着笔杆在宣纸上勾画。
赵侍卫今日的行踪连成诡异的折线,每个转折点都对应着王府要地。
当她的笔尖停在听雨轩位置时,突然想起李嬷嬷今早衣摆沾着的雄黄粉。
"柳儿,取我那件洒金斗篷来。"宋瑶吹灭烛火,"就说我染了风寒,今夜任何人不得进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