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棱上的月光被云翳搅成碎银,清冷的光辉洒在地上,宋瑶攥着碎玉珏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指尖触感冰冷。
柳儿蜷缩在脚踏上睡得正沉,发间别着的茉莉绢花沾着夜露,晶莹的露珠在月光下闪烁,随她轻柔的呼吸轻轻颤动,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绢花香气。
"醒醒。"宋瑶捏住丫鬟腕间穴位,在对方惊跳前捂住她的嘴,那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外头有人。"
铜漏滴答声清脆作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柳儿瞪圆的眼睛逐渐清明。
她摸出枕下药粉包时,腕间银铃竟未发出半点声响——这丫头不知何时将铃芯用丝线缠死了。
"东边第三块地砖。"宋瑶用唇形示意,指尖划过拔步床雕着缠枝莲的围板,指尖着那精致的花纹,触感细腻。
那里有道指甲盖大小的凹痕,新鲜的木屑还沾在缝隙里,仔细看去,木屑泛着淡淡的光泽。
柳儿会意,赤着脚像猫儿般贴地挪去,那冰凉的青砖触感从脚底传来,裙裾扫过青砖发出蚕食桑叶似的沙响。
暗格弹开的瞬间,腐坏的檀香混着铁锈味刺鼻地涌入鼻腔,让人忍不住皱起眉头。
宋瑶后颈突然刺痛,幼时被继父按在祠堂香案上的记忆翻涌而来——那日供果里掺着曼陀罗,她也是这样嗅到铁锈般的血腥气。
"姑娘看这个。"柳儿捏着半片金箔递来,那金箔泛着异样的幽光,凑近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刺鼻气味,边缘参差的裂口像是被利器劈开。
宋瑶刚要触碰,掌心突然传来灼烧感,好似被火烫了一般,纷乱的画面在脑中炸开:染着蔻丹的手指将金箔塞进信鸽脚环,墨迹未干的"戌时三刻"被烛火舔成灰烬。
她的手微微颤抖,一丝不安在心底蔓延。
这是她嫁入王府第七日,继父的手竟己伸到内院。
"西角门的铁蒺藜。"宋瑶将金箔按在窗棂破洞处,月光穿透时显出细密针孔,"前说洒扫婆子鞋底沾着这种红泥,可还记得方位?"
柳儿正要答话,外间突然传来瓦当碎裂声,那声响尖锐刺耳。
宋瑶反手将人推进拔步床暗格,自己贴着多宝阁翻滚,绣鞋甩出去正中青玉瓶,清脆的瓶身碎裂声在屋内回荡。
紫藤花籽迸溅的刹那,她看清梁上倒悬的黑影——那人袖口金线牡丹缺了半片花瓣,那金线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
"王爷书房有幅《雪猎图》。"她突然扬声,指尖悄悄勾起床帐银钩,"画中将军的箭囊绣纹,倒与贵人的衣裳颇为相配。"
黑影身形微滞,这个破绽让柳儿撒出的迷魂粉有了可乘之机。
宋瑶趁机撞响床头的九子铃,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当侍卫脚步声逼近时,只看到王妃散着长发站在满地月光里,手中握着半幅撕下的帐幔。
"劳烦诸位。"她将染着的金箔裹进纱缎,"把这个交给王爷,就说...就说妾身新得了刺绣花样。"
晨雾未散时,宋瑶己站在滴水檐下,潮湿的雾气打在脸上,凉丝丝的。
她的心中充满了对即将与周煜对峙的担忧,不知道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
周煜的轮椅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很特别,像是藏着机簧的玉石相击,那清脆的声音由远及近。
她转身的瞬间,看见王爷膝上搭着的正是那幅《雪猎图》。
"爱妃可知,箭囊上缺瓣的牡丹是先帝赐给我母妃的族徽?"周煜用画轴挑起她腰间禁步,玉珏相撞发出清越声响,"昨夜子时,刑部大牢死了个南疆细作。"
宋瑶按住狂跳的心口,他的指尖正巧触到她藏在袖中的金箔,那一瞬间,她的掌心微微发麻。
无数记忆碎片突然涌入:阴暗地牢里,有人将毒丸塞进死囚舌底;沾着血的手在墙上画出三瓣莲;继父最宠信的门客,左耳后有块铜钱大的胎记...
"王爷可听说过'三更莲'?"她顺势握住周煜手腕,借触碰读取更多思绪。
这次却像撞进冰潭,只窥见破碎的镜面——他竟在刻意屏退心绪。
周煜抽回手的动作带着颤,苍白指节叩在轮椅扶手上:"王妃的嫁妆单子里,有十二幅苏绣屏风。"他突然转了话头,眼神却凌厉如刀,"第三幅'莲生并蒂',用的是南疆才有的双面异色绣法。"
宋瑶如坠冰窟。
那屏风是继父亲自挑选,此刻正摆在王府正厅。
若真与南疆有关...她忽然想起大婚那日,继父往她手心塞玉佩时诡异的笑:"瑶儿定要讨王爷欢心。"
"妾身愿为王爷分忧。"她忽然跪坐在脚踏,仰头时故意让金箔从袖口滑落,"就像王爷故意打翻汤药,只为试出谁在药罐里多加了两钱附子。"
周煜瞳孔骤缩。
轮椅扶手的雕花龙首突然弹开,露出里头暗格。
他取出的密折上,朱批赫然是"三更莲"字样,折角处还沾着暗红印泥。
"申时三刻,西角门。"他将金箔按在宋瑶掌心,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那牡丹纹样烙进她血肉,那强烈的压迫感让她的掌心生疼。
"爱妃可听过'饵'字怎么写?"
日影西斜时,宋瑶站在荒废的荷塘边,池塘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腐臭味,浮萍下隐约可见石板上刻着的三瓣莲,与地牢墙上的如出一辙。
柳儿突然扯她衣袖,芦苇丛中闪过半片金线牡丹的衣角——这次是完整的纹样。
"姑娘,要踩这个饵吗?"小丫鬟往她手里塞了包雄黄粉,指尖比划着侍卫埋伏的方位。
宋瑶捏碎雄黄时,看到自己掌心浮现出诡异的青纹。
原来那金箔上的毒,早在她触碰周煜时就己转移。
她望着塘中自己的倒影轻笑,惊起数只夜鹭,扑棱棱飞向暮色渐浓的天际,那翅膀扇动的声音在寂静的荷塘边格外清晰。
暮色裹着雄黄粉的辛烈气息漫过荷塘,宋瑶掌心青纹在芦苇摇曳的阴影中忽明忽暗。
柳儿正要开口,东南角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惊得夜鹭再次腾空,雪白羽毛纷纷扬扬落进墨色塘水,那飘落的羽毛在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
"追!"宋瑶提起裙摆跃过青苔斑驳的太湖石,发间步摇撞在颈侧泛起凉意,那股凉意顺着脖颈蔓延开来。
那人金线牡丹纹的衣角在月洞门处一闪,绣鞋踏过的鹅卵石上还粘着半片枯萎的三更莲。
周煜的轮椅声从回廊另一侧包抄而来,宋瑶故意用指甲划过朱漆廊柱,那粗糙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刹那间,纷乱的脚步声涌入脑海——半刻钟前,三个不同轻重的足音在此交汇,带着铁蒺藜特有的刮擦声往西北角门去了。
"假山群!"她拽住柳儿手腕急转,绣鞋踩碎了刻意摆成莲花状的碎石,那清脆的碎石破碎声在耳边响起。
穿过藤萝缠绕的九曲桥时,指尖掠过石栏上新鲜的划痕,几帧画面突然闪现:沾着红泥的靴尖踢开第七块湖石,藏青衣摆扫过石壁上剥落的青苔。
柳儿会意,甩出腰间软鞭卷住欲滚落的石块。
轰鸣声中,七八尊太湖石如棋盘落子,将狭窄通道堵成死局。
黑衣人果然从预留的缺口窜出,正撞上等候多时的王府侍卫。
"留活口!"周煜的冷喝与宋瑶的惊呼同时响起。
她己看清那人左耳后铜钱大的胎记——正是继父门客张管事的标记。
黑衣人袖中寒光乍现,竟是朝着自己咽喉抹去。
宋瑶顾不得许多,纵身扑去攥住对方手腕。
灼痛感自掌心青纹炸开,无数记忆如毒蛇撕咬神经:张管事跪在继父书房接过毒丸,檀木匣底层压着南疆纹样的密信;三更时分,染着蔻丹的指尖在王府地形图标注西角门......
"你七岁偷换主母汤药时,可没这般果决。"她忍着眩晕冷笑,指尖用力掐进对方腕间穴位。
这话让黑衣人浑身剧震,匕首当啷落地——正是张管事当年爬狗洞逃罚的旧事。
周煜转动轮椅碾过匕首,玄色蟒纹袖中滑出条银链,毒蛇般缠住黑衣人脖颈:"爱妃连别人尿炕的糗事都知晓?"他虽在调笑,目光却凌厉如刀,银链随着那人挣扎越收越紧。
宋瑶趁机贴上他轮椅扶手,假作站立不稳扶住他肩膀。
指尖触及锦缎的刹那,寒潭般的心绪波动传来——周煜竟在担忧她掌心的毒纹,思绪里闪过太医院珍藏的《南疆蛊毒录》残页。
"王爷不妨查查他后槽牙。"她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退开,袖中滑落的雄黄粉在地上勾出莲花轮廓。
果然见黑衣人腮帮微鼓,侍卫眼疾手快卸了他下巴,抠出颗裹着蜡衣的毒丸。
周煜抚摸着轮椅扶手的龙首雕纹,忽然将宋瑶染毒的左手按在机关处。
冰凉触感让她战栗,却听见齿轮转动的轻响,暗格弹出一枚孔雀胆扳指正压在青纹中央。
"以毒攻毒?"她挑眉望去,见他耳后泛起可疑的红晕。
扳指内侧刻着的"煜"字硌着掌心,竟与记忆中先帝赐给敏妃的遗物纹样重合——原来这就是他母妃的遗物。
黑衣人突然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打断两人微妙的对视。
宋瑶蹲身扯开他衣襟,心口处三瓣莲刺青渗出血珠。
柳儿机灵地递上装雄黄粉的荷包,却见自家姑娘用扳指蘸着粉末,在刺青上画了道符咒。
"南疆的傀儡蛊。"她转头对周煜解释,指尖轻点自己太阳穴,"中蛊者会忘掉最关键的记忆,除非......"话音未落,黑衣人瞳孔突然扩散,喃喃说起胡话:"三更莲...子时...西市胡饼铺......"
周煜挥手让侍卫将人押走,轮椅却转向荷塘残破的九曲桥。
宋瑶会意跟上,听见他状似随意地问:"王妃如何识得南疆文字?
方才那符咒,与十年前国师镇压巫蛊之乱用的颇为相似。"
夜风卷起她石榴裙的蹙金绣摆,缠上轮椅雕花的檀木扶手,那轻柔的触感从裙边传来。
宋瑶故意让掌心青纹擦过他手背,如愿听到呼吸一滞:"王爷可听过'镜花水月'?
有些本事,就像水中的倒影,看着真切,碰了却要碎呢。"
她等着周煜追问,那人却突然扯动轮椅机关。
机簧弹开的瞬间,宋瑶重心不稳跌坐在他膝头,孔雀胆扳指撞在胸口生疼,那股疼痛感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抬眸正对上他眼底未及收起的担忧,比月光更清透三分。
"爱妃的倒影,"周煜用画轴挑起她下巴,拇指抹去她鼻尖沾着的雄黄粉,"倒是比真身安分些。"他气息扫过她掌心青纹,那毒痕竟肉眼可见地淡了几分。
远处突然传来更鼓声,柳儿提着灯笼小跑过来:"姑娘,正厅那架屏风......"话未说完,周煜己转动轮椅折返:"是该瞧瞧王妃的嫁妆了。"他背对着她们,玄色披风在夜雾中翻涌如墨,"毕竟南疆的双面绣,在月光下会变花样。"
宋瑶捏紧扳指跟上去,察觉暗纹在掌心印出浅浅的"煜"字。
经过西角门时,她故意落后半步,用雄黄粉在石砖缝里画了朵三瓣莲。
月光偏移的刹那,那图案竟渗出暗红血珠,朝着库房方向蜿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