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清脆的梆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宋瑶就着昏黄摇曳的烛火,将散发着淡淡松脂香气的松香碎屑小心翼翼地铺在宣纸上。
她看着那细腻的碎屑,心里琢磨着,这松香或许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昨夜从密道机关里抠出的齿轮正泡在沉水香里,铜锈被药汁浸得发亮,在烛光下闪烁着异样的光泽。
凑近一闻,这味道与继父香囊里夹带的南诏贡品完全一致,宋瑶不禁皱了皱眉头,心里暗自思忖: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关联?
"王爷该换药了。"柳儿捧着金疮药进来时,窗棂上凝结的冰花正巧被朝阳晒化,晶莹的水珠顺着窗棂缓缓滑落,发出细微的滴答声。
宋瑶指尖按在周煜膝头的银针上,那冰冷的触感让她微微一怔,忽然摸到皮下有硬物滚动。
她心中一惊,猜测这硬物说不定和那阴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借着调整药枕的动作,用袖中铜尺抵住周煜的手腕内侧快速划了三下——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柳儿,把东厢房的《水经注》取来。"周煜突然开口,待丫鬟脚步声渐渐远去,才反手扣住宋瑶的腕子,"松香有问题?"
"沉水香混着龙涎,是御书房特供的方子。"宋瑶抽出发间银簪挑开齿轮凹槽,露出夹层里半片鱼鳞状金箔,在烛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她心中一动,想着:“双鱼衔环纹的鱼尾要镀三层金粉,礼部去年才改良的鎏金术,这金箔必定是关键线索。”
院墙外忽然响起货郎清脆的叫卖声,宋瑶猛地推开雕花窗,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吹得她脸颊生疼。
青河扮作走街商贩,正将两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插在王府角门的石狮嘴里——这是布庄掌柜给的暗号。
宋瑶裹着灰鼠皮大氅钻进马车时,车辕上挂的灯笼突然被风吹灭,黑暗瞬间笼罩了一切。
从布庄出来,街道上冷冷清清,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寒风呼啸着,吹得路边的枯枝沙沙作响。
宋瑶顶着寒风,匆匆赶往茶楼。
布庄后院的织机声里混着老掌柜沉重的叹息:"王妃莫怪,南街茶楼的说书先生......昨儿夜里跌进冰窟了。"
茶盏在紫檀案几上磕出脆响,宋瑶盯着浮在水面的茶梗,忽然想起半月前说书人讲《飞燕外传》时,曾用醒木拍出三长两短的节奏——那分明是钦天监观星时的报更律。
"去宝华楼取新裁的冬衣。"宋瑶将荷包塞给柳儿,自己却拐进茶楼后巷。
染血的醒木半埋在雪堆里,红白相间的颜色格外刺眼。
她佯装滑倒扶墙,掌心刚触到砖缝里粗糙的松香碎末,突然听见墙内传来礼部侍郎得意的笑声。
当夜宫中设宴,宋瑶戴着嵌有机关齿轮的鎏金护甲踏入灯火辉煌的麟德殿,华丽的装饰让人眼花缭乱,耳边是悠扬的丝竹声。
礼部侍郎的夫人过来寒暄时,她故意打翻盛着沉水香的香炉,顿时,刺鼻的香气弥漫开来。
灰烬沾上侍郎的蟒纹补服,宋瑶俯身替他掸尘的刹那,护甲边缘轻轻擦过对方手背。
无数画面洪水般涌入脑海——御书房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那烟雾缭绕的景象仿佛就在眼前;盖着双鱼纹火漆的密信,神秘的纹路让人充满疑惑;还有皇帝把玩着铜钥匙说"瘸了的狼崽子就该锁在笼里"时那狰狞的狞笑。
"王妃当心!"侍郎突然缩回手。
宋瑶顺势歪倒在锦垫上,护甲里的齿轮精准卡进地砖缝隙。
她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将藏有密信残片的玛瑙耳坠甩进周煜轮椅的暗格。
五更天的雾气弥漫进书房,那潮湿的雾气带着丝丝寒意,模糊了视线。
周煜用银刀挑开耳坠里的蜡丸。
染着朱砂的密信碎片拼出半枚玉玺印痕,正是皇帝登基时摔缺了角的"受命于天"。
"明日进宫请安。"周煜将密信压在镇纸下,轮椅碾过青砖,发出格外沉闷的声响,"记得把先太后赐的孔雀金步摇戴上。"
宋瑶对着铜镜插发簪时,镜面突然映出李嬷嬷端着药碗在廊下徘徊的身影。
汤药腾起的热气里泛着古怪的甜腥,那气味让宋瑶皱起了鼻子,与她上回在佛堂蒲团下发现的毒经卷气味相同。
卯时三刻的日光洒在宫门鎏金钉上,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宋瑶推着周煜的轮椅穿过永巷,脚下的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响。
带路的小太监腰牌上沾着松香,在雪地里踩出的脚印竟与那夜黑衣人的步距分毫不差。
皇帝正在暖阁逗弄笼中的红嘴绿鹦哥,那鸟儿清脆的叫声在暖阁里回荡。
见他们进来,随手将金丝雀食撒在周煜的蟒袍上:"十九弟难得主动进宫。"
"来谢皇兄赏的沉水香。"周煜咳嗽着展开染血的密信,鹦哥突然尖声叫起来,"只是这南诏贡品混着漠北狼毒,熏得臣弟伤处发痒。"
宋瑶假装替皇帝斟茶,袖中藏着沾毒的银针己探向龙纹杯沿。
当指尖即将触到皇帝手腕时,窗外突然传来钦天监急促的禀报声:"东北角楼星象异动!"
阁中铜漏滴落的水珠在青砖上溅开,发出清脆的声响。
皇帝抚摸着笼中鸟的尾羽笑出声,金丝雀食里夹杂的朱砂红得刺眼。
宋瑶盯着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忽然看清内侧刻着的双鱼衔环纹——与王府族谱上的图腾首尾相接,恰好拼成完整的铜钥匙形状。
她心中一惊,意识到这可能是解开阴谋的关键。
暖阁外响起杂沓脚步声,六部尚书跟着钦天监鱼贯而入。
宋瑶指尖擦过皇帝手腕,霎时看见祭天大典时礼部侍郎往青铜鼎倒毒粉的画面。
她猛地扯下孔雀金步摇,十二串东珠砸在青砖上迸裂,发出清脆的声响,露出中空金管里蜷缩的密信。
"皇兄可认得这字迹?"周煜将染血信纸与密信并排铺开,断裂的玉玺印痕在朱砂拓印下严丝合缝。
工部尚书突然跪下,解释道:“这双鱼衔环纹乃是宫廷御用的标志,要拓在未干的鎏金漆上,工艺极为复杂,除了御用匠人,旁人难以做到。”
皇帝捏碎掌中鸟食,朱砂混着粟米簌簌落地。
宋瑶突然抓起周煜的茶盏泼向鎏金笼,红嘴绿鹦哥的羽毛沾水后竟泛起青紫纹路:"漠北狼毒遇水显色,与王爷腿上渗出的血渍一模一样。"
大理寺卿抽出帕子擦拭笼杆,素绢顿时染上诡异靛蓝。
刑部尚书盯着帕子突然颤声道:"三年前漠北进贡的毒物清单,礼部存档与内务府记录相差二十钱!"
"陛下还要看先太后临终前写的陈情书吗?"宋瑶解开腰间禁步,玛瑙璎珞里掉出半枚翡翠扳指,"当年伺候太后的徐太医,如今在城南济世堂当坐堂大夫。"
暖阁死寂中,周煜转动轮椅来到御案前。
他拾起滚落的金丝雀食放在鼻尖轻嗅:"臣弟愿用漠北三座城池换皇兄的西域马场。"鎏金铜漏恰好报时,辰时的阳光穿透云母屏风,在他玄色蟒袍上投下龙形光斑。
皇帝喉结滚动数下,突然抚掌大笑:"十九弟果然最懂朕。"他摘下翡翠扳指扔进香炉,青烟腾起时,屏风后的影卫收起淬毒弩箭。
工部尚书抹着汗要去扶周煜轮椅,却被大理寺卿暗中拽住衣袖。
三日后,朱雀大街。
宋瑶掀开车帘,望见新换的王府匾额在雪后初晴的日光下泛着乌木光泽,那深沉的颜色透着一种威严。
柳儿指着门房新挂的鎏金八卦镜偷笑:"礼部连夜送来的镇宅宝器。"
"小心门槛。"周煜在垂花门处突然握住宋瑶的手。
她指尖触到他掌心薄茧,恍惚看见漠北黄沙里少年将军策马驰骋的画面,那双腿分明裹着银甲......
李嬷嬷端着药碗候在廊下,这次汤药泛着正常苦香。
宋瑶接过药盏时,瞥见老妇人袖口沾着宝华楼的金线碎屑——正是那日装密信的荷包绣线。
夜深人静,周煜在书房擦拭先帝赐的玄铁剑,剑身闪烁着寒光,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宋瑶倚着暖阁软枕,忽然将滚烫的茶汤泼向窗纸,那滚烫的液体溅在窗纸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月光透进来时,两道黑影从庑房屋顶悄然退去。
"明日该去大相国寺还愿了。"宋瑶对着铜镜卸下发簪,玛瑙耳坠在烛火下映出皇帝今日新赐的丹书铁券。
镜中突然闪过李嬷嬷在佛堂焚毁毒经卷的背影,那灰烬里混着半片双鱼纹金箔。
周煜转动轮椅来到她身后,铜镜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他膝盖上盖着的白虎皮突然滑落,宋瑶弯腰去捡时,指尖触到他右腿某处突起的硬块——那形状竟与御书房暗格里的铜钥匙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