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重重地碾过朱雀桥第三道水洼,溅起的污水啪嗒啪嗒地打在车壁上,宋瑶被这剧烈的颠簸撞在檀木车壁上,那坚硬的触感让她不禁皱了皱眉。
周煜按住轮椅扶手的手指微微发白,关节处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轮椅底部的机关发出极轻的咔嗒声,在这寂静的车厢里,这声音格外清晰。
“让王妃见笑了。”皇帝身边的张公公掀开车帘,阴雨天里,大红宫灯散发着昏黄的光,那光线照得他脸上浮粉簌簌掉落,落在他的黑色长袍上,像一层细细的霜。
“陛下在麟德殿设了暖阁。”
轮椅缓缓碾过青砖,那沉闷的声响惊飞了檐角的白鸽,扑棱棱的振翅声传入宋瑶耳中,她默默数着那些声音,心中有些紧张。
周煜突然扶住她搭在轮椅背上的手,他掌心残留着绣帕上那股浓烈的鱼腥味,冲进她的鼻腔,却比满殿龙涎香更让人安心。
此刻,宋瑶心中闪过一丝温暖,有他在,仿佛什么危险都能度过。
“朕记得七弟最厌雨天。”皇帝倚在金丝楠木榻上,那榻上的锦缎在灯光下闪烁着华丽的光泽,三寸长的鎏金护甲刮擦着青玉盏,发出刺耳的声响。
“上个月工部报的河堤款子,倒像是顺着雨水冲进七弟的私库了?”
周煜转动轮椅的动作停顿得恰到好处,宋瑶看见他后颈渗出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烁着。
她心中一紧,知道皇帝这是在故意刁难,得赶紧想办法应对。
她借着整理裙摆蹲下身,指尖触到轮椅底沾着的湿泥,那冰冷、黏腻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方才进宫时碾过的第三道水洼里,分明混着南诏特有的赤砂。
“陛下容禀。”宋瑶突然对着右侧第三根盘龙柱行礼,那里站着个穿鸦青官服的老者。
她腕间玉珏擦过周煜肩膀时烫得惊人,像是要把她的皮肤灼伤。
“王爷前日刚用私产填补了西郊粥棚,妾身斗胆请户部刘大人作证。”
满殿响起一片抽气声,被点名的刘侍郎官袍下摆还在滴滴答答地滴水,落在金砖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皇帝眯起眼,眼神中透露出一丝锐利,打量着这个跪得笔首的替嫁王妃,护甲突然折断在玉盏边缘,清脆的断裂声在殿中回荡。
“妇道人家也敢妄议朝政?”碎玉溅到宋瑶裙角,那尖锐的碎片擦过裙摆,发出轻微的声响,周煜的轮椅无声横移半尺,刚好挡住那片锋利。
“陛下恕罪。”宋瑶叩首时摸到地砖缝隙里的粉末,是南诏花籽混着硝石的触感,粗糙而又特别。
“妾身眼里只有王爷的三餐药膳,倒是今晨厨房多出三车岭南荔枝,不知该冰镇还是窖藏?”
殿外忽然传来云板闷响,那低沉的声音仿佛敲在众人的心上,盖住了某位武将的嗤笑。
皇帝目光扫过几个低头抹汗的官员,突然抚掌大笑:“好个伶牙俐齿的宋氏,难怪七弟连玄铁令都舍得给你把玩。”
周煜袖中飞出的茶盏稳稳接住皇帝抛来的奏折,墨迹未干的“准”字恰好映着宋瑶袖口暗纹。
她嗅到朱砂里掺着李尚书伞骨上的松胶味,那股独特的气味让她突然明白今晨那三车荔枝为何要多配六个冰鉴。
“陛下教训得是。”宋瑶将奏折举过头顶,指尖划过某处批注时,玉珏烫得几乎握不住,她咬了咬牙,强忍着那股灼热。
“妾身愚钝,只知王爷畏寒需用银丝炭,倒不知炭灰里能养出东海的珊瑚树。”
有老臣的笏板突然落地,骨碌碌滚到周煜轮椅前,那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殿中显得格外突兀。
皇帝盯着宋瑶发间摇晃的紫藤步摇,忽然抚过腰间缺了块的蟠龙玉佩:“七弟媳这般慧黠,可会跳先太后最爱的破阵舞?”
雨丝顺着琉璃瓦当滴成珠帘,细密的水珠在灯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宋瑶看着自己落在金砖上的影子,那团模糊的阴影里,隐约有半枚柳叶状的缺口。
(接上文)
宋瑶的指尖陷进金砖缝隙,那坚硬的砖块硌得她指尖生疼,琉璃穹顶漏下的天光将蟠龙纹映在她眉间。
她垂眸望着轮椅金属轴里自己的倒影,袖口暗纹里藏着的玄铁令硌得腕骨生疼。
她心中暗自思忖,得继续周旋下去,不能露出破绽。
“臣妇愚钝,倒是对观心之术略知一二。”她起身时顺势扶住刘侍郎的胳膊,潮湿的官袍下传来幼鸟扑棱的触感,那轻微的颤动让她想起昨夜周煜说过的话,这位户部老臣每日寅时都要去城隍庙喂麻雀。
皇帝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鎏金护甲在案几划出细痕,那尖锐的划痕声让人心里发慌。
“准。”
宋瑶提着裙摆走向殿柱阴影里的李尚书,绣鞋尖故意踩住对方曳地的绶带。
当老臣踉跄着来扶时,她借势握住对方手腕——掌心残留的墨香里混着胭脂味,正是今晨在王府角门见过的芙蓉斋香粉。
“大人袖中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她退后半步福了福身,“若是让府上十八房小妾瞧见,怕是要平白糟蹋了西市新到的云锦。”
满殿响起压抑的抽气声,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尚书身上。
李尚书涨红着脸去摸空荡荡的袖袋,突然想起昨日替三女儿赎回首饰时,当票正是用宠妾的帕子包着。
雨声渐密时,宋瑶停在陈将军三步开外。
这个方才发出嗤笑的武将正在擦拭剑柄,那金属与布料的摩擦声传入她耳中,她故意让袖中玉珏滑落在地。
当对方弯腰去捡,染着硝石味的护腕擦过她手背,那粗糙的触感和刺鼻的气味让她皱了皱鼻子。
昨夜兵部急报里说南境运来的火药受潮,此刻他想的却是藏在铠甲里的新话本结局。
“将军若是把‘红袖添香夜读书’的下联换成‘铁甲生寒晓梦残’,东街书斋的掌柜定会多付三成润笔费。”宋瑶将玉珏系回腰间,瞥见周煜的轮椅己经移到殿门阴影处。
皇帝突然击掌大笑,震得案上茶汤泛起涟漪,那荡漾的水波仿佛也在诉说着紧张的气氛。
“七弟媳这本事,倒比钦天监那些老东西有趣。”他抚过腰间残缺的玉佩,目光扫过几个面色发青的官员,“只是不知...”
“陛下!”张公公突然扑进来跪倒,怀中抱着个滴水的包裹,雨水顺着包裹的边缘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御马监刚在玄武门逮住个形迹可疑的...”
一时间,殿中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皇帝的脸色瞬间阴沉,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警惕,紧紧盯着那个滴水的包裹。
官员们都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有些人的额头冒出了冷汗,脸色变得煞白。
宋瑶的心跳陡然加快,她紧紧盯着包裹,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周煜的身体微微绷紧,手指在轮椅扶手上不自觉地握紧。
纱布散开的刹那,宋瑶看见周煜的指尖扣紧了轮椅机关。
六只冻得发紫的岭南荔枝滚到金砖上,冰碴里混着朱砂色的南诏赤土——正是今晨那三车荔枝的冰鉴编号。
回程马车碾过第西道水洼时,宋瑶发现周煜袖口沾着硝石粉。
他握笔的右手食指有新鲜墨痕,与李尚书袖中当票字迹的枯笔走势完全相同。
车帘被风吹起的瞬间,她听见宫墙外传来瓦片错位的轻响,那细微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格外清晰,仿佛隐藏着什么秘密。
“王妃今日的珊瑚树论颇有意趣。”周煜忽然开口,指尖拂过她发间步摇。
鎏金藤蔓里藏着的小机关弹开,露出半枚柳叶状的玄铁薄片——正是皇帝腰间玉佩缺失的那块形状。
宋瑶正要说话,车轮突然剧烈颠簸。
她栽进周煜怀中时,闻到他衣领沾染的松胶味竟与皇帝折断的护甲香气相同。
车外传来柳儿惊叫,接着是重物落水的扑通声。
“是运冰鉴的马车翻进护城河了!”李嬷嬷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那些荔枝...”
周煜的轮椅不知何时横在车门处,机关转动声盖住了远处宫门落锁的闷响。
宋瑶借着整理披风的动作,将玄铁令塞进他轮椅夹层。
当她的指尖擦过金属纹路,突然感知到某种熟悉的视线——就像今晨在王府角门撞见送荔枝的杂役时,那个蹲在墙根搓麻绳的驼背男人。
马车驶过最后一道宫门时,宋瑶数着车辕上的水珠。
第七滴坠落时,周煜的袖箭悄无声息地穿透右侧第三盏宫灯。
阴影里传来布料撕裂声,接着是瓦当上滚落的碎冰声——有人带着岭南的冰碴消失在雨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