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凝在梅枝上时,宋瑶正蹲在残桩前数青苔的纹路。
清晨的微光里,那梅枝上的秋露晶莹剔透,宛如细碎的珍珠,折射出淡淡的光晕。
凤凰图腾被晨光镀成蜜色,昨夜新落的松油顺着木纹蜿蜒,像条蓝莹莹的蜈蚣钻进她袖口,指尖触碰到那松油,黏黏腻腻的。
她忽然想起那串佛珠还缠在腕间,檀香混着孔雀胆的甜腥,那刺鼻的气味首钻鼻腔,引得胃里翻起酸水。
"王妃又偷吃梅花糕了?"
周煜的轮椅碾过满地松针,发出沙沙的声响,金丝楠木扶手果然多了三道划痕。
宋瑶把藏着毒菇的帕子塞进袖袋,顺势将沾着松油的指尖按在他膝头锦毯:"妾身是在给王爷试新香呢,您闻这松油掺着孔雀胆,可比御赐的龙涎香雅致多了。"那松油的黏腻感透过锦毯传来。
李嬷嬷端着药碗转过回廊,恰看见宋瑶半个身子都快倚进王爷怀里。
瓷勺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脆响,惊得枝头麻雀扑棱棱飞起,撞碎了廊下挂着的水精帘,水精帘破碎的叮叮当当声在空气中散开。
"老奴斗胆,王妃这般行止,怕是不合规矩。"
宋瑶慢悠悠首起身,腕间佛珠撞出清越声响。
她捡起块碎石在残桩上划拉,凤凰尾羽顿时缺了半片:"嬷嬷可知,昨日御膳房呈给陛下的青梅酒里,浮着层孔雀胆淬的蓝沫?"碎石尖划过李嬷嬷绣着忍冬纹的袖口,那粗糙的触感从袖口传来,"就像这样——"
"王妃!"周煜突然握住她手腕,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掌心的木屑,那细微的摩擦感让她微微一颤,"该用早膳了。"
青玉案上摆着八宝鸭和杏仁酪,八宝鸭色泽红亮,杏仁酪洁白细腻,宋瑶数到第三块鸭骨时,发现周煜换了左手执筷。
他右手虎口处沾着松油,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蓝。
这让她想起昨夜塞进他掌心的银杏叶,此刻应当己经泡在药汤里析出毒素。
"王爷。"她舀了勺杏仁酪递过去,蔻丹刮过瓷碗发出刺耳声响,"南诏铁木做的轮椅,划痕里能藏三根淬毒银针呢。"
周煜就着她手喝下甜羹,喉结滚动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新鲜的抓痕。
宋瑶瞳孔微缩——那伤口边缘泛着孔雀胆特有的靛青色。
梅林传来枯枝断裂声。
宋瑶借口更衣转到后厨,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后厨里光线较暗,灶火闪烁着温暖的光,果然看见柳儿正在煎药。
药渣里混着几片银杏叶,在咕嘟冒泡的汤水里蜷成小舟。"赵侍卫养的那只黑猫,"她突然说,"今早叼着半只死老鼠撞翻了李嬷嬷的针线筐。"
柳儿手一抖,药匙掉进炉膛溅起火星,那火星带着些许温热,"那猫...那猫眼睛是鸳鸯色的。"
宋瑶捏起块炭在砖地上画圈,三个歪扭的圆套着李嬷嬷今早踩过的青砖纹路:"鸳鸯眼最识毒物,偏爱吃沾了松油的老鼠。"炭灰抹脏了绣鞋上振翅欲飞的凤凰,那炭灰的粗糙感留在鞋面上,"去跟马房说,王爷午时要试新轮椅,让他们把去年南诏进贡的铁木搬出来晒晒。"
日头爬到飞檐上的嘲风脊兽时,宋瑶来到库房,库房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木头和纸张的气味,光线从窗户的缝隙中透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她正在核对库房账册。
李嬷嬷抱着匹月华锦进来,锦缎上赫然留着梅枝划破的裂口。"王妃掌家不过月余,库房损耗竟比往年多三成。"她将账册翻得哗啦作响,"老奴说句僭越的话,这当家的印绶..."
窗外忽然传来锯木声,宋瑶探头看见匠人正在刨南诏铁木。
木屑纷扬如雪,落在周煜肩头堆成小小的山丘。
他拾起块木料朝她晃了晃,指腹在棱角处慢慢——那里刻着道浅浅的凤凰纹。
"嬷嬷瞧,"宋瑶笑着抚过账册上的墨渍,"王爷就喜欢看我败家的模样。"她蘸着茶水在案几上画了三个圈,正罩住李嬷嬷映在窗纸上的影子,"就像孔雀胆就爱往青梅酒里钻,您说奇不奇?"
暮色染红茜纱窗时,宋瑶在汤池边捡到个香囊。
汤池边水汽氤氲,弥漫着淡淡的香气,金线绣的忍冬花纹里裹着半片银杏叶,叶脉浸透了松油,在烛火下泛着幽幽蓝光。
她想起周煜换药时腰间消失的玉佩,突然听见身后传来轮椅碾过鹅卵石的细响。
"王妃可听过?"周煜的玉簪挑开她发间落梅,那玉簪划过发丝,带来一丝微凉,"南诏铁木遇毒会显凤凰纹。"他的气息拂过她耳后新点的朱砂痣,那温热的气息带着些许湿气。
狂风骤起,吹熄了廊下灯笼,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带来丝丝寒意。
宋瑶在黑暗里攥紧香囊,银杏叶边缘的锯齿刮疼了指腹。
远处传来瓷器碎裂声,混着柳儿的惊呼:"那黑猫...那黑猫把李嬷嬷的参汤打翻了!"
月光重新漫进来时,她看见周煜袖口沾着星点药渍,那颜色像极了梅树下新冒的毒蘑菇。
而他握着她手腕的掌心,赫然印着道未干的凤凰纹。
暮色将廊下的金丝笼染成琥珀色时,宋瑶正倚着紫檀雕花栏杆剥松子。
那紫檀木的纹理在月光下隐隐可见,触感光滑而温润。
她指尖沾着孔雀胆残留的蓝渍,每颗松仁落进青瓷碟都撞出清脆声响——这是她第三次数到十七粒。
"听说了吗?王妃在汤池溺死了赵侍卫养的黑猫。"
假山后传来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宋瑶用银簪拨弄耳坠的动作顿了顿。
南诏铁木的碎屑还沾在她裙角,被穿堂风卷着扑向那两个缩在芭蕉叶下的粗使丫鬟。
"何止呢,听说王爷的药......"
宋瑶突然将整碟松子倒进莲花池,锦鲤争食溅起的水花惊得丫鬟们噤了声。
她提着裙摆绕过九曲桥,染着蔻丹的食指轻轻划过其中一人的袖口:"翠儿今早替李嬷嬷送参汤时,是不是瞧见柳儿在药炉边抹眼泪?"
被点名的丫鬟猛然抬头,正对上宋瑶腕间晃动的佛珠。
当她惊觉王妃指尖正贴着自己脉搏时,脑海中突然炸开无数画面——李嬷嬷往参汤里抖落的银杏叶、赵侍卫牢房里突然出现的鸳鸯眼黑猫、还有自己藏在枕下的银稞子烙着陌生徽记。
"这银稞子上的缠枝莲纹,"宋瑶突然扣紧她的手腕,"和御膳房呈毒酒的青瓷盏倒是般配。"佛珠撞在丫鬟腕骨上发出裂帛声,"你说若是把它扔进莲花池,会不会开出带毒的花?"
当夜戌时三刻,宋瑶命人在中庭摆开红泥小炉。
中庭里,清冷的月光洒在青砖地上,二十三个仆役跪在青砖地上,看王妃用银刀剖开新采的毒蘑菇。
蓝莹莹的汁液滴进酒盏时,周煜的轮椅正碾过月洞门,金丝楠木扶手上新缠的玄铁链哗啦作响。
"诸位且看好了。"宋瑶突然抓住厨娘肥厚的手掌按在酒盏边缘,佛珠硌得对方腕骨发青,"三日前你在东市买的砒霜,裹在油纸包里还印着庆余堂的戳记。"她指尖划过厨娘颤抖的虎口,"但你不知道,那掌柜娘子耳后有颗朱砂痣,和你女儿胎记位置分毫不差。"
满庭抽气声中,宋瑶挨个触碰跪着的人。
当她冰凉的指尖点在小厮眉间时,少年突然痛哭流涕:"是赵侍卫逼奴才说的!
他说王妃在库房账册做了手脚......"
"错了。"宋瑶截断话头,转身时裙摆扫翻红泥炉,火星溅在周煜膝头的锦毯上,"真正在青梅酒下毒的人,此刻正在地牢用银杏叶喂老鼠呢。"
话音未落,西南角突然传来骚动。
赵侍卫披头散发地撞开地牢木栅,脖颈缠着的铁链在地面拖出火星:"王爷明鉴!
那鸳鸯眼黑猫分明是王妃带进府的!"他嘶吼时嘴角渗出蓝血,"正月十六那夜,属下亲眼看见王妃往松油里掺......"
周煜突然咳嗽起来,掌心的帕子绽开红梅。
宋瑶趁机捏碎颗毒蘑菇,蓝雾升腾间抓住赵侍卫的脚踝。
无数画面涌入脑海——戴着翡翠扳指的手递来银票、盖着户部侍郎私印的密信、还有浸泡在孔雀胆里的半块凤凰玉佩。
"赵侍卫可认得这个?"她突然扯开对方衣襟,露出锁骨处靛青的刺青,"上个月初八,你在醉仙楼见的人,袖口也绣着同样的缠枝莲纹。"
满庭死寂中,柳儿突然捧着木匣跌跌撞撞跑来。
匣中碎成两半的玉佩沾着松油,断裂处赫然露出"户部"二字。
宋瑶转头望向周煜,却发现他正着轮椅扶手的凤凰纹,那纹路竟与玉佩裂痕完全吻合。
更漏子敲过三更时,宋瑶在库房发现了第三箱掺着银杏叶的南诏铁木。
她正要唤柳儿取火折子,忽见周煜的轮椅倒映在铜镜里,玄铁轮毂上沾着几片御书房才有的金箔。
"王爷可知......"她故意碰翻装松油的瓷罐,指尖顺势抚过轮椅扶手,"这铁木遇毒显形的把戏,在御前侍卫的佩刀上早用过?"
话未说完,府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八个提金瓜灯笼的太监踏碎满地月光,为首者展开的明黄卷轴惊飞了梅梢喜鹊。
"传陛下口谕,宣豫亲王及王妃即刻入宫觐见。"
宋瑶低头整理腰间禁步时,发现周煜袖口沾着半片金箔,那花纹竟与赵侍卫刺青如出一辙。
宫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照壁上,纠缠的轮廓像极了毒蘑菇伞盖下的菌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