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犁忍不住勒马驻足。
眼前的景象与她预想的截然不同——城门处往来的人群中，竟混杂着形色各异的蛊虫。
几只通体莹白的玉蚕蛊正驮着货囊缓缓爬行，甲壳上还精心绘制着朱砂纹路；路边小贩肩头蹲着不过拳头大小的火蝎蛊，尾钩上挑着盏灯笼，映得青石板路明灭不定；更有个锦衣少年骑着匹生有六足的青鳞蛊招摇过市，那蛊虫行进时鳞片开合，发出清脆的玉磬之声。
"云烟楼的老规矩，各自安顿。"赵领队显然习以为常，带着车队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挂满琉璃灯盏的巷子。
石犁婉拒了同桌用饭的邀请——这城里连酒肆招牌下都悬着的食肉蛊，跑堂端着的那盘"特色菜肴"里，分明还有未死透的蜈蚣蛊在扭动。
独自走在街上时，石犁不得不按住腰间蠢蠢欲动的心剑。
往来修士的坐骑越发稀奇：有个蒙面女子乘着翼展近丈的蝶蛊掠过檐角，鳞粉在夕阳下洒出虹彩；更有群少年骑着形似蟾蜍的鼓腹蛊，每跳一步都震得地面微颤。
她这身粗布衣裳与背后的铁剑，反倒成了最扎眼的异类。
转角处忽然传来清越的铃响。
石犁回头，看见个戴银镯的少女正用骨笛指挥一群萤蛊拼成诗句。
那些光点明灭间，竟真显出"烛龙衔火照天地"的字样来。
石犁漫步在云旗城喧闹的街道上，耳边不断飘来零碎的对话声：
"听说了吗？紫月教又在北郊抓人炼剑蛊了..."
"剑墟宗下月开山门，据说要选三十个剑卒..."
……
这些陌生的词汇让她暗自皱眉。
剑蛊？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脊背——那里确实有师尊所说的先天剑骨。
紫月教、剑墟宗...这些门派难道比天剑宗还要厉害？
虽然不解其中关联，但她依旧保持着平静的神色，只是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些。
转过街角，她挑了家挂着"清心居"匾额的老茶楼。
刚在临窗位置坐下，木楼梯便传来熟悉的银铃声。
先前那个操控萤蛊的少女蹦跳着上楼，发间银饰叮当作响。她环顾西周，竟径首走到石犁对面坐下。
"喂！"少女突然凑近，腕上银镯撞在茶桌上发出清脆声响，"我看你周身灵力流转，分明是个修士，怎么身边连只最普通的信蛊都没有？"
石犁执壶的手微微一顿。
难道在这方地界，修士都必须饲养蛊虫？
她不动声色地斟了杯茶，氤氲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
这些年独自流落异界的经历告诉她——在摸清底细前，沉默才是最稳妥的应对。
夜幕低垂，云旗城的灯火却将长街照得如同白昼。
茶楼内人声鼎沸，修士与凡人比邻而坐，竟显出几分诡异的和谐。
那银铃少女见石犁始终不答话，突然拍案而起，腕间银镯撞在茶盏上，溅出几点琥珀色的茶汤。
"喂！"少女柳眉倒竖，"给你脸不要脸是吧？"说着竟探手抓向石犁肩头，指尖隐约有青光流转。
石犁身形微晃，青衫如流水般从对方指缝间滑开。
"这位道友，"她退至三步开外，声音依旧平稳，"在下似乎不曾得罪过你。"
"连问话都不答，就是最大的得罪！"少女不依不饶，发间银饰叮当作响。
周围茶客纷纷侧目，却又见怪不怪地继续谈笑——在云旗城，修士间的争执实在寻常。
石犁不欲纠缠，取出块碎银搁在桌上便要离开。
不料店小二疾步上前拦住去路："客官见谅，咱们这儿修士需用蛊灵结账。"
他指着邻桌修士放在桌上的透明小瓶，里头正蜷缩着一条发光的蛊虫。
"那些银钱..."小二压低声音，"是给凡人用的。您方才喝的雾峰青，可是用茶蛊焙制的..."
石犁闻言喉头一紧。
杯中残余的茶汤里，似乎真有细若发丝的虫足在缓缓舒展。
她强压下翻涌的胃液。
银铃少女见状，突然掩唇轻笑，腕间的银镯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哎哟，这位道友莫不是从哪个与世隔绝的剑冢出来的？"
她歪着头，眼中闪烁着探究的光芒，"如今这世道，谁还带着灵石到处走？倒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仙人呢。"
店小二却是倒吸一口冷气，双手微微发颤地接过那块晶莹剔透的灵石。
在烛光下，灵石内部流转的灵韵清晰可见，与他平日所见的蛊灵截然不同。
他慌忙从柜台取出一只精致的琉璃瓶，瓶中几只形如萤火的蛊虫正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客、客官，这是找零的蛊灵..."小二恭敬地递上琉璃瓶，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一枚灵石可抵百只下品蛊灵。"
少女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石犁腰间的储物袋。
她突然将蛊灵拍在桌上，起身时银铃轻响："今日算我开眼了。"
人己如一阵风般追了出去，隐约可见她正从袖中取出一只通体碧绿的传讯蛊。
店小二捧着那块灵石，首到石犁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如梦初醒般冲向后堂。
他的脚步声惊动了檐下栖息的夜蛊，几只通体漆黑的影蛾扑棱棱地飞起，在月光下划出几道诡异的轨迹。
"掌柜的！您快看！"小二的声音都在发颤，将灵石小心翼翼地放在柜台上，"是真正的灵石！那女修随手就拿出来了！"
老掌柜的烟杆"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枯瘦的手指抚过灵石表面，浑浊的眼中映出灵石内部流转的云纹。"几百年了..."他喃喃道，"自打紫月教垄断灵脉后，老朽还是头一回..."
角落里，一个戴着斗笠的茶客悄悄放下茶钱。
他袖中爬出一只透明的传音蛊，正将方才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复述给某个遥远的存在。
而此时的石犁正走在回云烟楼的路上，指尖无意识地着储物袋。
袋中仅剩的几块灵石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显得格外孤寂。
"看来要省着用了..."她轻叹一声，抬头望向天空中那轮泛着紫晕的月亮。
却不知此刻的清心居内，关于"那个随手拿出灵石的陌生女修"的议论，正如水入油锅般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