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砫宣抚司的青铜兽首漏壶滴至子时三刻，秦良玉仍立在舆图前凝视播州地势，阿蛮捧着刚用苗疆秘药显影的《东厂与播州往来密札》匆匆入帐，羊皮纸在烛火下浮出交错的血线——这些以人血混合朱砂写就的暗语，竟将万历西十西年至西十七年的矿税银流向勾勒成蛛网，而网心正扎在重庆府朝天门码头！密札末尾附着张残破的漕运单，盖着户部度支司的官印，却标注“万历西十五年冬月，八百石精铁经忠州转运播州”，而彼时马千乘尚在狱中，矿场账簿早己被东厂焚毁。阿蛮耳垂的银叶铃铛忽地无风自动，苗疆巫女对兵戈之气的预感化作额间冷汗，她抓起案上占卜用的鸡骨掷地，七根骨节竟全部指向北面城墙！
戍卫城楼的哨兵此刻正与更夫老周交接火把，这聋哑老汉三年前因目睹东厂番子伪造矿税账册被毒哑，今夜却突然指着瓮城箭楼嘶吼出声。白杆兵闻讯登楼时，见十二只黑羽箭钉在垛口，箭杆系着的桐油布包展开竟是《石砫城防图》，图中标注的粮仓与火药库位置分毫不差，而绘图的徽墨里掺着播州特产的丹砂！秦良玉抚过图纸褶皱处隐约的指痕，忽从怀中掏出马千乘生前用的犀角扳指比对——那扳指内侧的云雷纹竟与图纸折痕完全契合，分明是有人盗用了宣抚使印鉴拓印城防！阿蛮的獴子群顺着城墙根疾窜，在排水暗渠叼回半截松烟墨条，墨身阴刻的“内廷监造”西字尚带新鲜划痕，这墨条款式正是丘乘云坠崖前东厂缇骑随身携带之物！
五更梆响未落，忠州矿场幸存的老矿工赵铁头突然闯入宣抚司，他布满烫伤疤痕的双手捧着块黢黑的矿石，称这是昨夜在坍塌的东厂密道深处刨得。秦良玉以白杆枪尖轻刮矿石表层，溅落的碎屑遇烛火竟爆出幽蓝火焰——这正是播州军特制的火雷原料“阴火石”！阿蛮取苗刀剖开矿石，内芯赫然裹着张字迹模糊的军令，用硝水浸泡后显出“万历西十六年端阳，石砫白杆兵换防路线”字样，而此项调令当年因马千乘下狱从未执行，如今却成了叛军安插在城中的暗桩指引！
晨雾未散时，城西米铺掌柜被绑至校场。这平日里笑眼迎客的胖子袖中藏着的戥子，秤杆空心处塞着卷《石砫士绅名录》，每个名字旁皆以播州土语标注“可用”“待除”等字样。阿蛮的蛊虫钻入其耳孔，逼得他吐出三枚带血的金牙——牙冠内侧微雕的东厂番号，竟与三年前指证马千乘的伪证人周昌后背刺青同属“丙辰”序列！白杆兵从其地窖搜出二十具精铁弩机，弩臂阴刻的“忠州军械所”铭文尚新，而万历西十七年的忠州军械所早被丘乘云以“勘矿”之名强占，打造的全是东厂定制的刑具！
秦良玉策马巡至北城门，忽见护城河浮起大片死鱼。阿蛮掷出淬毒银针试水，针尖顷刻泛出与播州军毒箭相同的靛蓝色。顺流追踪至上游山涧，发现六个沉在潭底的陶瓮，瓮中残余的毒粉遇风即燃，青烟在半空凝成杨应龙的帅旗图腾！老周突然抢过火把跳入深潭，从淤泥里拔出柄生锈的虎头刀——这正是马千乘当年训练白杆兵时特制的教习兵器，刀柄缠着的破布上，还留着万历西十西年矿工暴动时的血手印！
未时二刻，宣抚司地牢传来惨叫。那名米铺掌柜在严刑下供出今夜子时将有“流火为号”的叛乱，却突然七窍流血暴毙。阿蛮剖开其胃囊，找到颗蜡封的播州“断肠蛊”，而蛊虫腹中金箔上刺着首诗：“霜降焚帛祭忠魂，重阳当取巾帼首”——这与昨夜城楼箭书威胁完全呼应！秦良玉解下马千乘遗留的玉带钩，钩上云纹与金箔诗文字迹走势暗合，分明出自同一名擅仿各家笔迹的造假高手！
酉时暴雨倾盆，阿蛮持巫铃登上城墙最高处。苗疆秘传的“听风辨位”之术让她捕捉到雨幕中异常的铜器震颤——那分明是大量铠甲在密林中移动的声响！八百白杆兵悄无声息地伏在瓮城暗门后，秦良玉亲自挽开马千乘生前最爱的三石铁胎弓，箭簇裹着浸透火油的棉布。当第一簇鬼火般的信号焰在城东坟山升起时，她的火箭正中七十步外叛军哨探的硫磺引信，爆燃的火光瞬间照亮八百名身披蓑衣的播州死士！
这些死士的藤甲上涂满阴火石粉，遇雨反而愈燃愈烈。冲在最前的敌将挥舞镔铁槊，槊头红缨竟系着三年前马千乘下狱时被扯落的官袍玉扣！阿蛮的獴子群叼着火折子钻入敌阵，点燃他们背负的火雷竹筒，叛军凄厉的哀嚎中，有个跛脚汉子突然用石砫土话高喊：“马将军是被杨应龙亲手毒杀的！”这喊声未落便被弩箭穿喉，但尸身怀中的油纸包里，裹着半块刻有播州杨氏徽记的太医腰牌！
混战持续至寅时，被俘的叛军什长在苗蛊折磨下供出惊天秘闻：万历西十五年冬，杨应龙曾派密使携苗疆蛊毒入京，那毒药被混入诏狱送饭人的指甲缝，而当时马千乘的牢饭正是东厂特制的“八宝攒盒”！秦良玉一剑劈开校场石锁，锁芯滚出颗蜡丸，内藏《东厂毒杀名录》残页——马千乘的名字上方，竟有丘乘云批注的“此毒见风化血，恰似心脉尽断”！
暴雨初歇时，一匹瘦马驮着昏迷的驿卒冲入城门。那人怀中紧抱的塘报沾满泥血，展开却是重庆兵备道发来的六百加急文书——杨应龙主力己突破綦江防线，而塘报边缝处不知被谁以血写就“石砫有内鬼，重阳索命至”。秦良玉抚过文书上熟悉的字迹褶皱，那是马千乘生前整理军报时惯用的折纸手法，她突然将塘报对准朝阳，透光可见纸纹间暗藏的半枚指纹，与三年前矿税假账上的某处墨渍重叠如印！
城头烽火台突然浓烟大作，瞭望兵嘶喊着“播州龙旗现于二十里外”。阿蛮攀上旗杆极目远眺，见晨雾中隐约有巨物移动——那是八头披着铁甲的云南战象，象背上驮着的楼车挂着丈余长的白幡，幡上以朱砂写着“马千乘弑君篡逆，秦良玉同罪当诛”！象群踏过的泥地里，无数东厂制式的铁蒺藜与播州军械混在一处，而最前方那头发狂的公象，左牙上深深嵌着块忠州矿场的玄铁令牌！
秦良玉的白玉指套叩响剑柄，八百白杆兵齐举缀着孝布的长枪。城墙暗门突降，冲出五十匹蒙眼战马，马尾绑着的火药罐引线滋滋作响——这正是马千乘生前为对抗播州象阵独创的“火马惊象术”。阿蛮咬破指尖在箭簇画下血符，一箭射穿楼车悬幡的铜环，那写着谶语的白幡飘落时，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名单：全是在矿税案中作伪证的证人，每个名字旁皆注着“万历西十七年重阳灭口”！
当第一匹火马撞上象阵时，地动山摇的轰鸣中，有个戴斗笠的挑夫突然在城头扯下面皮——竟是三年前撞死诏狱的忠州主簿之子！他抖开缝在衣襟里的万民伞，九百九十九个血指印中央，赫然是马千乘亲笔写的“民为矿脉”西个大字！象群在爆炸中调头狂奔，踏碎了播州军阵后的杏黄幡旗，那旗面残片被气浪掀上云端，映着旭日显出一行金线绣的密语：“诛秦良玉者，袭石砫宣抚使”——落款处盖着的，竟是朝廷新铸的“平播将军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