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
时间的尺度在意识的混沌熔炉中早己失效,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
墨荷玉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睁眼,更像是在一片虚无中重新点亮了感知的灯塔。
然而,映入她意识的光景,己不再是那片令人窒息的、纯粹的黑暗。
但巨大的信息冲刷带来的后遗症如同海啸过后的狼藉,席卷着她原有的认知。
睁开“眼”的刹那,思维像是生锈的齿轮,艰难地转动着。
那些刚刚沉入意识深海、尚未完全梳理消化的、庞大如星河般的“额外”记忆,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瞬间泛起混乱的涟漪,狠狠撞击着她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自我认知”。
秦丁冬……金元勋……
这两个名字在意识中浮现,带着一种遥远的、标签式的熟悉感,如同翻阅一本旧相册里褪色的名字注释。
她甚至需要费力地“思考”一下,才能将名字与面前两张凝固的脸庞勉强对应起来
一种深沉的恍惚感擒住了她。
我是谁?
我是刚刚在黑暗中沉沦、背负着焚家之痛、愧对陈俊南的墨荷玉?
还是那个在零碎闪回的记忆碎片里,似乎经历了无数次生肖游戏、挣扎求生七十余年的“另一个”墨荷玉?
这具身体,这个灵魂,此刻容纳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混乱的集合体?
意识像一艘刚刚经历风暴、船帆破碎、罗盘失灵的船,在陌生的意识海域里无助地漂荡。
这……算是逃离了那如影随形、焚心蚀骨的「因果」了吗?
那个将她从温暖家园拖入火海、又从火海抛入终焉之地、最终导向眉心冰凉的沉重锁链……断裂了吗?
还是说……这记忆的洪流,这重塑的意识,这重新锚定的“存在”……不过是另一段更庞大、更诡谲、更深不可测的「因果」之网,悄然张开的起点?
一个由无数个“她”的过去交织而成的、新的漩涡?
我这是……还活着吗?
身体似乎能感受到冰冷地面的触感,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心跳。
可是,经历了意识被撕裂、记忆被洪流冲刷、濒临彻底湮灭的过程后,这种“活着”的感觉,是如此的不真实。
还是说……
眼前的秦丁冬、金元勋,这房间,甚至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
都不过是她灵魂彻底消散前,最后投射出来的一丝自我安慰的幻影?
一场精心编织的临终迷梦?
“开什么……玩笑……”
一个声音,低沉、压抑,带着剧烈的颤抖和一种几乎要冲破喉咙的、被背叛的愤怒,如同冰冷的锥子,猛地刺破了墨荷玉恍惚的迷雾。
“齐夏……你他妈……算计我……?”
是陈俊南。
那声音虽然微小,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将墨荷玉游离的意识狠狠劈回了“现实”的锚点。
她猛地转头,循声望去——
陈俊南就在不远处。
但他不再是那个总带着点痞气、眼神里藏着点狡黠的陈俊南。
他低垂着头,肩膀以一种不自然的幅度耸动着,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
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控制地发抖,不像是寒冷,而像是某种巨大的、无法宣泄的情绪正在他体内疯狂冲撞、濒临爆炸的边缘。
他紧握的双拳指节发白,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似乎在用肉体的疼痛来压制灵魂深处的风暴。
“老陈……?”
墨荷玉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和担忧。
看到陈俊南这副模样,她心中那点因自身混乱而产生的恍惚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无措取代。
“大小姐……”
陈俊南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砂纸磨过喉咙,带着血沫和嘶哑。
“小爷我现在……人有点乱……”
“没事……没事的……”
墨荷玉几乎是本能地、手忙脚乱地想要靠近,想要安慰,却又在几步之外硬生生停住。
她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不知该落在何处。
她从未见过陈俊南如此失控,如此……破碎的样子。
至少她没亲眼见过。
他像一座正在从内部崩裂的山,任何外力的触碰都可能加速他的坍塌。
“你……好好想想……冷静点…………”
她试图组织语言,却发现自己词穷得可怕。
“小爷我一心……一心只想帮他齐夏逃出去……”
陈俊南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里面翻滚着痛苦、愤怒、迷茫和被彻底愚弄的绝望。
“我信他,我赌上一切信他,可是……可是我之前那些队友呢?那些因为信我、跟着我、死在前面的无辜的人呢?”
“他们的命……谁来买单……?”
那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带着无尽的悲凉和负罪感。
她想开口安慰。
想告诉他事情或许没那么糟?
想说他尽力了?
想说逝者己矣生者当自强?
但所有的言语都卡在喉咙里,像一团冰冷的棉花。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不了解情况。
这是最致命的一点。
那些涌入的记忆碎片里,关于陈俊南的过去,关于齐夏的谋划,关于那些“无辜队友”的牺牲……
如同散落在意识海洋深处的珍珠,她能看到它们微弱的光芒,却根本无法清晰地串联起来,更无法理解其中的前因后果和那份沉痛的分量。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古老的箴言,此刻如同冰冷的界线,横亘在墨荷玉与陈俊南之间。
她自己的痛苦尚且沉重如山,尚且在新旧记忆的撕扯中痛苦不堪。
她又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去轻飘飘地抚平陈俊南此刻那鲜血淋漓、痛彻骨髓的伤口?
任何安慰的话语,在此刻的绝望和自责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虚伪?
任何试图开解的努力,都可能变成在他本就血肉模糊的心上,再残忍地撒上一把盐。
她做不到。
她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因痛苦而颤抖的背影,感受着那份沉重的绝望在空气中弥漫。
如同被无形的荆棘缠绕,进退维谷,无能为力。
她混乱的意识里,属于“墨荷玉”的愧疚,与那庞大记忆中残留的、对“陈俊南”的某种深刻羁绊,此刻交织成一种更复杂、更令人窒息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