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最后吗……
一个念头,如同沉船里最后逸出的气泡,在意识的无光深海里缓缓上浮,带着冰冷的、终结的触感。
我醒来之后……会再回到那个永无天日、充满血腥游戏的终焉之地吗?
回到那片被绝望腌渍透了的废土,继续在双龙的爪牙下苟延残喘?
还是说……这眉心的冰凉,这无边无际的下坠,这伙伴们凝固的身影……就是一切的终点了呢?
一个……彻底的、永恒的句点?
这样的结局……对我来说……
好吗?
纷乱的思绪像溺亡者最后的挣扎,搅动着粘稠的意识深渊。
俊南…俊南……
这个名字带着一种近乎滚烫的温度,刺穿了冰冷的黑暗。
你那双总是带着点痞气、却又藏着深不见底认真的眼睛……
你那些插科打诨下笨拙的关心……
你为她挡下的攻击、伸出的手、还有那句在生死边缘也敢说出口的……
俊南俊南……
你好像……真的爱错人了啊……
我这样的人……一个被业火焚毁了根基、灵魂早己布满裂痕、背负着至亲血债和沉重秘密的“灾星”……
一个连自己的“家”都守护不住、最终要在这异域污秽之地化为枯骨的流亡者……
这样的我……真的……可以拥有你给予的那种……近乎奢侈的、带着阳光温度的幸福吗?
那种平凡却温暖的、可以牵手、可以斗嘴、可以期待明天的……幸福?
这样的幸福……
对她这样一个被“因果”死死缠绕、注定要走向枯寂与碎裂的灵魂来说……
真的……可以拥有吗?
还是说……
就像她拼命想抓住晚枫最后的身影、想抓住那个被焚毁的家园一样,到最后……
依然是徒劳?
依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像终焉之地虚假的晨曦……
无论我如何拼命去抓,到最后,指缝里依然只剩下冰冷的虚空和徒劳的绝望?
就这样吧……
意识在黑暗的潮水中沉浮。
好像……也还行。
至少,这终结来得干脆,不必再面对那无尽的轮回和厮杀,不必再被过去的噩梦日夜啃噬,不必再担心……连累任何人。
陈俊南……
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三块沉重的墓碑,压在即将混乱的意识上。
我欠你一句道歉……
真真切切的道歉。
我不该……不该在走廊,在你炽热的目光下,鬼使神差地说了那句话。
我不该给你希望,不该让你那双眼睛里,因为我而亮起名为“期待”的星光。
那期待,比终焉之地的任何刑罚都更让我恐惧。
我怕我背负的沉重因果,终会碾碎那点微光,我怕我注定碎裂的结局,会在你心上再添一道无法愈合的伤……
我不该让你……期待……
墨荷玉的意识,在这份沉重的歉疚与终结的疲惫中,缓缓地、认命般地合上了最后一丝缝隙,准备沉入那无梦的永眠。
然而——
就在意识彻底滑入黑暗的前一刹,一种极其细微的、与这冰冷下坠感截然不同的“异样”,如同水底最轻的涟漪,拂过她即将沉寂的感知。
不是声音,不是温度,而是一种……存在的扰动。
她倏地“睁开”了那无形的意识之眼。
并非真实的视觉,而是一种超越感官的“知晓”。
眼前,不再是纯粹的、令人窒息到安息的黑暗。
无数……无数……
大小如同篮球、散发着柔和却又不容忽视的朦胧光晕的球体,正无声无息地漂浮着、涌动着,填满了她意识所能感知的每一寸空间。
它们像一群沉默的、发光的深海生物,带着某种古老而庞大的意志,缓缓地、坚定地朝着她——
这意识海洋中心唯一残存的“岛屿”一一汇聚而来。
墨荷玉残存的意识本能地皱紧了“眉头”,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抗拒和不安骤然升起。
躲开。
必须躲开。
这些光球散发着一种让她心悸的、既熟悉又陌生的庞大信息流气息。
她试图“移动”自己的身体,然而在这片粘稠的、属于她的意识深海里,她虚弱得如同初生的婴儿,连转动一个念头都无比滞涩。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最前端的光球,带着一种温柔的、却不容置疑的力量,轻轻触碰到了她意识体的边缘。
嗡——!
当第一个光球融入的瞬间——
不是导入!是爆炸!
如同在沉寂的火山口投入了一颗点燃的星辰!
海啸般的画面、声音、情绪、感知碎片……
以超越思维极限的速度,狂暴地、无序地、铺天盖地地砸进她的大脑!
那不是读取,那是淹没!
随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光球接踵而至,毫无间隙,如同决堤的星河,汹涌地灌入她这具濒临崩溃的“意识容器”。
她感觉自己脆弱的思维结构,正被强行塞入远超负荷极限的东西。
几个G?几十个G?
不,这单位太渺小了。
那是汪洋,是星河。
是无数个“她”所经历的、被压缩成光球形态的、跨越了漫长时光的浩瀚记忆洪流!
记忆的主人……是她。
无比清晰地烙印着“墨荷玉”的印记。
画面中闪过的面孔,她认识。
场景……她感到莫名的熟悉。
那些破败的建筑、诡异的规则、还有……一个画面在她混乱的意识中炸开——「天堂口」。
她“看到”了。
零碎的记忆碎片里,她甚至“看到”自己站在其中,眼神疲惫却带着一丝微光……
可是……
在此之前,在她刚刚坠入黑暗、意识尚且“完整”时,她偏偏对这一切毫无印象。
「天堂口」对她来说,本该是她记忆里不轻不重的一笔。
她想抓住这些汹涌而来的记忆。
像溺水者想抓住救命稻草。
然而太多了!太乱了!
她刚用意识的手指“攥住”一段关于某个房间对话的记忆碎片。
另一段关于血腥厮杀的恐怖画面立刻从指缝中汹涌流出,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和绝望的尖叫。
她慌忙低头,想看清“手心”里那段似乎比较平静的、关于阳光和短暂休憩的记忆,试图从中汲取一丝安宁。
可那记忆却像融化的雪水,不知何时己悄然渗入她的意识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种怅然若失的冰凉。
反反复复,徒劳无功。
她像一个在记忆的滔天巨浪中徒手捕鱼的疯子。
每一次伸出手,都只能捞起一把冰冷的海水,或者被更凶猛的浪头拍入更深的混乱。
最后,这浩瀚如星河的记忆洪流,如同亿万颗发光的尘埃。
彻底融入了她意识这片无垠的、动荡的海洋,沉入最深、最混沌的底层,再难寻其清晰的脉络。
它们成为了这片意识海的一部分,成为了“她”的基底,却又暂时无法被清晰地打捞和解读。
这些庞大、混乱、带着强烈情绪烙印的记忆,将她残存的理智推到了悬崖边缘,反复进行着最残酷的拉锯。
一段关于队友惨死的记忆碎片带着撕心裂肺的剧痛和焚烧感袭来,瞬间将她推入疯狂的烈焰地狱。
灵魂发出无声的尖啸,只想彻底碎裂、逃离这无尽的痛苦。
紧接着,另一段光球带来的记忆碎片涌入——
或许是某个伙伴笨拙的安慰,或许是某个微不足道却真实的温暖瞬间——
如同一盆微凉的泉水,暂时浇熄了疯狂的烈焰,让她在混乱的洪流中获得一丝喘息的清明,恢复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
然而,这清明转瞬即逝。
下一段记忆碎片,可能是某个绝望的背叛,可能是某次濒死的挣扎,带着更深的黑暗和扭曲,再次将她拖入理智尽失的疯狂深渊。
疯了又醒,醒了又疯。
理智与疯狂,如同两股狂暴的洋流,在她的意识深海中进行着永无休止的拉锯战。
每一次拉扯,都像是在撕扯她的灵魂,留下更深、更难以愈合的裂痕。
这些纵横交错的记忆碎片,如同无数条冰冷的锁链和灼热的烙铁,贯穿了她意识所能感知的漫长时光——
那是独属于终焉之地的、绝望而扭曲的……
七十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