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溺在无边黑暗海洋深处的一粒微尘,在经历了极致的冰冷与窒息之后,我竟然顽强地,重新捕捉到了一丝……温度?
还有……光?
我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睛,但眼皮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了,沉重无比。喉咙里火烧火燎,干涸得仿佛撒哈拉沙漠,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刀割般的疼痛。
“水……水……”我本能地想要呼喊,却只能发出几不可闻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嘶哑气音。
身体……不听使唤。
我感觉自己正随着某种力量,在轻轻地摇晃、起伏。鼻腔里,充斥着一股浓烈的、刺鼻的咸腥味,还夹杂着阳光暴晒下木头散发出的干燥气息。
死了吗?这里是……地狱?还是……某种死后的漂流?
我想起了最后看到的景象——是那个代号“K”的美国大兵那张年轻却冰冷的脸,那如同铁钳般扼住我脖颈的粗壮手臂,耳边是擂台下人群疯狂的嘶吼与下注声,以及最后……我的身体被重重抛起,砸入冰冷刺骨、将我彻底吞噬的无边黑暗海水……
窒息感!冰冷感!无力感!
一个极其模糊却又无比强烈的念头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我混沌的意识!不行!我不能死!我还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必须回去!必须活下去!是为了……为了什么?我拼命地想,却只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那个“重要的事情”具体是什么,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看得见轮廓,却抓不住细节!但那份必须活下去、必须回去的执念,却无比清晰!
我猛地用力,终于,掀开了那如同山峦般沉重的眼皮!
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让我再次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适应了好一会儿,我才小心翼翼地再次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万里无云的、如同被最纯净的蓝宝石洗过的天空,以及……下方那片一望无际、波光粼粼、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色光芒的……大海!
我正漂浮在海上!身下,是一块勉强能支撑我身体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破烂船板!
“我……没死?!”我的心脏狂跳起来!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我!我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就能去完成那件“很重要的事情”!
“等着我!我一定会回去!”我激动地想要挥动手臂,却立刻感觉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和……一种极其陌生的虚弱感!
不对!
这不是我的身体!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纤细的、皮肤在长时间海水浸泡下显得有些发白、指节匀称的少年人的手!完全没有我常年练拳留下的厚茧和粗糙!
我再看向自己的胳膊、腿……同样的纤细,肌肉线条若有若无!这……这绝对不是我那个充满力量的格斗家的身体!而且……我感觉自己似乎……年轻了很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趴在船板边缘,看向海水。
清澈的海水中,倒映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那是一张大约十五六岁、带着少年稚气的东方面孔,五官还算清秀,但因为脱水和疲惫显得异常苍白,嘴唇干裂。最让我感到惊悚和不可思议的是——这张脸的脑后,竟然拖着一条……湿漉漉的、长长的……辫子?!
辫子?!
清朝人?!
那一瞬间,仿佛有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了我的头顶!
我想起来了!在我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最后时刻,我似乎真的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带着浓重粤语口音的年轻男子的声音在我耳边低吟:
“……请带我回家……我要死了……我是新会的……张保……仔……”
张保仔?新会?
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莫名的熟悉感?但具体是谁,我完全想不起来。我只知道,我恐怕……真的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时代!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
巨大的荒谬感、恐惧感和绝望感,瞬间攫住了我!我无法接受!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做!我怎么能变成一个留着辫子的清朝少年?!
我崩溃了!我像个疯子一样,用那双不属于我的、虚弱无力的拳头,狠狠捶打着身下的破船板,发出绝望的嘶吼!
然而,回应我的,只有浩瀚无垠的大海,和头顶那轮似乎在无情嘲笑着我的、炽热的太阳。
……
绝望之后,是求生的本能。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片茫茫大海上又漂浮了多久。饥饿、干渴、日晒,不断侵蚀着我这具本就虚弱的身体。就在我的意识再次开始模糊,以为自己终究还是要葬身鱼腹的时候……
我看到了一艘船。
一艘巨大的木制帆船,船身宽大,涂着似乎是红色的油漆,船首高高,桅杆上挂着几面样式奇特的三角帆,正乘风破浪而来。
船上,站着许多皮肤黝黑、头上缠着布巾、腰间别着刀具的汉子!他们的眼神锐利,充满了彪悍的海上气息!
是……海盗?!
我心中一凛,但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我立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挥动着手臂,发出嘶哑的呼救声!
那艘大船发现了我,减慢速度靠了过来。几个海盗放下小舢板,划到我身边。
“喂!小子!还喘气不?”一个脸上带着刀疤、操着浓重粤语的海盗,用船桨戳了戳我身下的木板,粗声问道。
我虚弱地点了点头,眼中充满了祈求。
几个海盗互相看了一眼,似乎在判断我是否有利用价值。最终,那个刀疤脸海盗咧嘴一笑:“算你命大!捞上来!”
他们七手八脚地将我拖上小舢板,划回了大船。
被拉上那艘散发着浓烈鱼腥味和潮湿木头味的大船甲板时,我几乎己经虚脱。我被几个海盗围在中间,他们粗鲁地打量着我。
“哪来的落水鬼?穿得倒还行,不像普通渔家子弟。”“看这细皮嫩肉的,也不像咱们自己人。”“管他呢!问问清楚再说!”
那个刀疤脸海盗蹲下身,用带着鞘的腰刀拍了拍我苍白的脸颊,语气不善地问道:“喂!小子!醒醒!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名字……
我张了张嘴,那个伴随了我三十多年的名字“安峰”,此刻感觉如此遥远和模糊,像是被一层厚厚的迷雾笼罩,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那个在我意识消散前听到的、如同魔音灌耳般不断回响的名字和地名……
我是新会的……张保……仔……
我是……张保仔……
我张口良久,在海盗们逐渐不耐烦的目光逼视下,终于,用一种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带着浓重粤语口音(仿佛是这具身体的本能)的声音,有些迟疑地、又有些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脱口而出:
“我……我叫张保仔……是……新会的……”
我说完这个名字,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被确定了。但这个名字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一无所知,只是觉得……有点莫名的熟悉。
周围的海盗们听到这个名字和地名,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别的反应。刀疤脸海盗只是皱了皱眉:“新会的?那离这可不近啊……怎么漂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旁边另一个海盗嘀咕道:“管他呢!先带回去给大当家看看再说!”
刀疤脸海盗点了点头,不再理会虚弱的我,挥了挥手:“带下去!找个地方先关着!”
两个海盗立刻上前,粗鲁地将我架了起来,拖向船舱深处。
在被拖走的瞬间,我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在夕阳下染上金色的、无边无际的大海,心中一片茫然。
安峰己死。
张保仔……重生?
等待我的,将是怎样一个未知而又……充满危险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