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第三十个病人之后，己经快正午了。李天宇摘下眼镜，把它放在桌子上。到洗面台边拿了挂在一边的毛巾，擦擦脸上的汗水。
门口飘来了一个人。李医生，麻烦您帮我看一下牙齿。声音有些熟悉。李天宇抬起头，看见一个影影绰绰的人影。他赶紧折回桌子边去拿眼镜，却扑了个空。那个人己经蹲下来，在地上捡起一样东西，把它塞在李天宇手里。李医生，你刚才可能不小心把眼镜掉落在地上了。
李天宇戴上眼镜，长吁了一口气，世界在他眼里重新变得清晰而实在了。他看见张亦斐站在跟前，一身休闲服，修长秀丽，嘴角似笑非笑。她手里还提着个不大的红色塑料袋。李天宇笑着说，你的牙齿也出状况了？张亦斐说，我最近牙齿老是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不是蛀牙。李天宇说，你脸色很好，看起来不太严重。真正出状况的人，脸色像下水道，又黑又脏的。
他让张亦斐躺在治疗床上，张大嘴巴。他戴上口镜，察看口腔的情况，又用探针察看了牙齿，笑着说，你有一颗牙齿破了个小洞，补一补就没事了。张亦斐说，谢谢你。不瞒你说，我牙齿一疼，整个人都没心思干别的了。李天宇说，就是小指甲断了一片，人都很不自在。更何况是牙疼。有时候那种疼是深入骨髓的。疼得你最细微的神经都在剧烈战抖。有个病人对我说，她牙齿一疼，就感觉比生孩子还痛苦。
张亦斐说，所以没有生孩子的人可以像感受一下牙疼的滋味。这样就知道自己有没有生孩子的勇气了。
李天宇笑起来。他一笑的时候，脸上的酒窝就深深陷进去。
补完牙，张亦斐指指桌子上的小红袋。我们客家人的枕头粽子。又叫做“痛脚粽”，请你吃的。李天宇说，怎么好意思收你的礼物？张亦斐说，我牙疼，吃不了黏糊糊的粽子。你就算是帮帮忙，帮我吃了吧。李天宇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个小小的泥人，说，这个小女孩很像你。就算是我的回礼吧。张亦斐眼睛亮了。她笑着接过泥人，说，我平时有收集泥人的。这个是精品。你看衣服的颜色、纹理，泥人脸上的表情都纤毫毕现。你送给我，可不要后悔。李天宇说，这也是病人送的。听说是泥人张的传人。我不懂艺术，不知道它的好处。你喜欢就拿去。
张亦斐走后，己经是中午十二点了。李天宇关上办公室的门。办公室里还残留着药水的味道。冷气滋滋从空调里喷出来，不断填满这个斗室。李天宇洗了脸，又洗过手。坐下来，打开塑料袋，拿出两个粽子。粽子还是温热的。长方形的粽子捆扎得像个礼品包，散发着清香。外面的箬竹叶也浸透了油跟糯米的汁水，颜色不再是青绿的，而是有些暗淡的灰褐色。让粽子有了时光的温润感。这种温润感跟着凉气一起渗透了天宇的心，让他产生了异样的温暖。一种久违的家的熟悉味道。
天霓的病情己经得到控制。她去一所私立小学当了钢琴老师，又交了新男友。她的男朋友是个数学教师，有理科男的理智跟稳重，比她大了七岁，很照顾她。天霓这艘在外面经历了风浪的小船，终于找到了温暖的港湾。他们己经准备年底结婚了。天霓谈了那么多次恋爱，每次恋爱都死去活来。现在结婚，却干脆利索。仿佛以前所有的闹腾都是铺垫，就是为了这口不大的平静的池塘——小家庭。
慕伊洛跟李克明回到家乡。李克明身上那种怯生生的卑微味道，现在全不见了。他变得稳重、自信。
李天宇拿一把剪刀，小心地剪开捆扎的绳子，慢慢剥开叶子。一个长方形的小巧粽子静静卧在竹叶上面。是金黄色的，带着栀子花的香味。他连叶子，捧起粽子，咬了一大口。让他诧异的是，这个粽子不是甜的，带着微微的咸味，里面没有包什么东西，糯米却是前所未有的香软粘稠，仿佛是过滤了放在白云里长眠过的人烟气息。他慢慢地咀嚼着，糯米的香味渗透进了牙齿里，舌根深处。所有口腔的细胞都承受着这份温润的抚慰。张亦斐的面容也慢慢地在他脑子里越来越清晰。他想起了张亦斐说的话，我会留在这个城市。因为这里有全国各地的美食、全国各地的人、有数不清的精彩。甚至它的复杂跟纯净，都是单一份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店。
他留下一个粽子。打开手机上面的视频，看着枕头粽子的做法。透过散发着烟火气息的画面，他在悄悄接近一个有趣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