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青春 > 慕伊洛的美食地图 > 第39章 笋炆鸭

第39章 笋炆鸭

这时候慕伊洛正在跟李克明谈判。李克明眼神有些躲闪。伊洛说,你想好了吗?我听说很难受的。我有个朋友是心理医生。他说,戒断反应有时就像千万只蚂蚁在浑身上下咬啮一样。又像小刀割着每片皮肉一样。

我知道。可是我不能这么下去。克明——。伊洛认真地看着他,你想好了?真的想好了?

李克明看着慕伊洛。她要的是一个强大的可以做背景板的人——强大地她受伤了就可以躲到后面的屏风,强大得可以遮风挡雨的礁石,可以挡住刀剑的盾牌。如果自己不跨出这一步,就永远也无法成为那样的人。

他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我朋友家在附近山里有座小屋,屋后有一片竹林。他每年都会去那里住些日子。最近小屋空着,我想去住几天。伊洛抿一下嘴角。我陪你去。克明说,不用了。我能行。慕伊洛说,我也想去山里散散心。挖竹笋,找蘑菇。哇,一定很有趣。

李克明看着她,眼里泛起笑意。好。小屋有两个房间。我们一人一个。

雨丝斜斜地插进青石板的缝隙里,李克明数着窗棂上凝结的水珠,第三十七滴落下时,厨房飘来了熟烂的鸭肉香。他蜷在藤椅中的身体动了动,像株被虫声惊动的小草。

慕依洛的蓝布围裙下摆沾着鸭油,手指关节泛着剥笋留下的淡红。她端来的粗陶碗里,笋块吸饱了酱色汤汁,边缘微微卷曲如婴儿的指甲。李克明盯着自己颤抖的手腕,那里还留着抗抑郁药片烙下的青色印痕。

尝尝看,慕依洛把竹筷横在碗沿,新笋是昨夜雷雨催出来的。她耳后的发夹着根稻草,想必是清晨去竹林沾上的。李克明咬开笋节时听见清脆的断裂声,某种蛰伏的苦味在舌根缓缓舒展。

后山的竹子正在爆节。慕依洛用筷尖挑开鸭皮,金黄的油脂渗进笋肉的脉络里。雨气漫进厨房,灶台边的干辣椒渐渐蔫软。李克明突然被鸭骨硌到牙齿,骨髓的腥甜冲上鼻腔。他想起那些白色药片在喉管融化的冰凉,像吞下一把细碎的月光。

慕依洛舀了勺浮着油星的汤。毛竹要在地底熬五年才肯冒尖,她吹开汤面翠绿的葱花,你听见它们夜里拔节的声响没?咔咔的,跟人咬断自己的骨头似的。

李克明摸到碗底有个缺口,正好能卡住他的拇指。窗外的竹影在雨中摇晃。

李克明的额头渗出细密汗珠,脊椎仿佛被灌进了滚烫的铅水。他盯着碗里漂浮的油星,那些金色圆点不断分裂又重组,幻化成药片的形状。手指突然痉挛,筷子在碗沿敲出清脆的声响。

慕依洛的手掌拍打着他起伏的肩膀,温度透过衣料传来。今天遇到一个守林人,跟我讲竹林的故事。听说最老的竹子,能挨过了三个旱季。她手指轻轻拍打节奏,去年冬天我以为它死了,结果春雨一浇,新笋从枯杆边上冒出来,比往年都壮实。

李克明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扩散。窗外的竹影在雨中摇晃。慕依洛将一块浸透汤汁的笋夹到他唇边,这次没有用筷子,而是首接用手。她的指尖有洗不掉的姜黄,混着笋的清香。

竹鞭抽芽的时候最痛。她将笋抵在他齿间,嫩芽要顶开十几层笋衣,就像婴儿要挣开胞衣。李克明的牙齿陷入笋肉,汁水溅在舌面上。最初是苦的,接着泛起一丝回甘,最后留在舌尖的是雨后泥土的腥气。

灶膛里的余烬噼啪作响,慕依洛往李克明碗里又添了些汤,加了一些金黄色的笋块。油花在汤面绽开,映出他扭曲的倒影。知道为什么用老鸭炖笋吗?她擦掉他额头的汗水,老鸭经得起文火慢熬,越熬越有味道。

李克明的拇指死死扣住碗底缺口,指节发白。当最后一块笋消失在齿间时,他发现自己尝到了泥土腥气,混着某种类似希望的、锐利的清甜。雨声中,远处竹林传来隐约的爆节声,像遥远的鼓点,一声声叩在紧绷的神经上。

慕依洛解下围裙,蓝布上油渍晕染成山峦的形状。她将李克明颤抖的手指按在粗陶碗沿,那里有经年累月留下的细密划痕。明天清晨,我们去挖笋。她声音很轻,第一缕阳光照到的笋最甜。

外面黑得化不开。呼啸的山风里断断续续传来虫子的叫声。全世界好像只剩他一个人。李克明紧紧关上房门。他的牙齿在咯咯地打架。在寂静里,那声音就像银子一样在知觉里闪耀。

昏昏沉沉里,他似乎看到慕依洛用筷尖挑起的葱花落在汤面。那些翠绿的碎末突然膨胀成遮天蔽日的森林,每片叶子背面都粘着未溶解的药片。李克明的瞳孔剧烈收缩,视界边缘开始渗出淡蓝色的雾霭。他听见自己臼齿碾碎笋衣的声音,比竹子拔节的响动更令人牙酸。

他的指关节突然抽搐着撞向窗框。骨节与硬木相击的闷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他的指甲缝里立刻渗出一道蜿蜒的血线。疼痛像条狡猾的泥鳅,从指尖钻入骨髓,又顺着脊椎窜上后槽牙。他咬住自己的舌尖,尝到比笋炆鸭更腥咸的铁锈味。

药瓶在抽屉深处发出细碎的碰撞声。那些白色小圆片此刻正在他太阳穴里生根发芽,根系刺穿脑膜的触感清晰得令人作呕。李克明把发烫的前额贴在沁凉的枕头上,裂隙里游动着慕依洛微笑滴下的清凉。

慕依洛的蓝布围裙掠过门槛。李克明看见她指间沾着的鸭油正往下滴落,油珠在半空拉长成透明的细丝。

他的视网膜突然泛起涟漪,那些油丝变成输液管的形状,透明的管壁里流动着乳白色的镇静剂。喉结上下滚动三次,食管里泛起消毒水味道的泡沫。他挣扎着走到藤椅上坐下,让清凉熨帖自己发烫的身体。

后山传来竹子爆节的脆响。李克明的小腿肌肉突然痉挛,藤椅的柳条在他大腿留下网状的压痕。疼痛像柄钝刀,正沿着他的神经鞘慢慢刮削。他数到自己心跳漏了七拍——正好是每天该吞药片的次数。

当雨浸透第三件汗湿的衬衣时,李克明发现手腕上的血管变成了半透明的竹枝。

天,渐渐亮了。就像在发光的琥珀。

这时候,李天宇正在面临人生最大的挑战。

错乱章节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