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李天宇揉了揉因熬夜而酸胀的眼睛，将自行车停在医院后门的小巷口。他的眼镜片上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世界在他眼中变得模糊而扭曲。
巷子里安静得反常，只有他的皮鞋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李天宇突然感到后颈一阵发凉，那不是清晨的寒意，而是一种被野兽盯上的本能警觉。他刚想回头，第一记重拳己经狠狠砸在他的左脸颊上。
眼镜飞了出去，世界顿时分裂成无数碎片。李天宇踉跄着后退，口腔里瞬间充满了铁锈味的鲜血。三个黑影从雾中浮现，他们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动作熟练得像排练过无数次。第二拳击中了他的腹部，他弯下腰，干呕起来。
别多管闲事，李医生。为首的男人声音低沉，带着某种李天宇熟悉的本地口音。第三下是膝盖撞击他的胸口，他听见自己肋骨发出的脆响，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疼痛像电流般从每根神经末梢窜向大脑。李天宇蜷缩在地上，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一只沾满泥水的运动鞋朝他的面部踢来。他本能地偏头，那一脚擦过他的太阳穴，砸在肩膀上。眼镜的碎片在晨光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当袭击者终于离开，李天宇躺在潮湿的地上，数着自己急促的呼吸。他的白大褂沾满了泥水和血迹，右眼己经肿得睁不开。转眼间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如此短暂又如此漫长。几天来的各种复杂纠纷在电光石火间闪过脑际，他提前感受到人临死前的状态。一刹那间，他以为自己的要死了。然而剧烈的疼痛跟身下寒冷的石头又如此强烈地提醒着生的可能。
路过的环卫工人发现了他，惊恐的尖叫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比平时更加刺鼻。李天宇躺在单人病床上，右眼覆盖着纱布，左腕连着点滴。——这是作为医生享受的福利。全身还在痛，是隐隐约约的，连续不断的身体抗议。各种仪器发出的规律声响像是某种讽刺——作为医生，如今他却成了病人。病房的窗帘半拉着，阳光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色的分界线。曾经的暴打一下子变得遥远，恍如隔世。
门被轻轻推开。许可灵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她的制服外套上别着药监局的徽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的目光落在李天宇缠着绷带的脸上，嘴唇微微颤抖。平时让他躲避的人，今天显得如此可贵。
我带了汤。许可灵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她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凤凰血粑鸭粉丝汤，我外婆的配方，对伤口愈合有好处。
李天宇想笑，但嘴角的伤口让他倒吸一口冷气。他一边脸的酒窝被纱布遮没了。另一边脸的酒窝还是很清晰。他什么时候都不会忘记笑。即使是此刻。为什么笑呢？他还活着呀。同时他也感到不解。他不是己经答应不上告了吗？为什么还会被打？如果唆使打他的不是姓方的，又是谁？那么，面对这样的现状，他该怎么办？要找谁商量？许多念头在他心里沉沉浮浮。
许可灵己经拧开了保温桶的盖子，浓郁的香气立刻充满了整个病房。鸭汤的醇厚中带着一丝药材的清香，粉丝和血粑浮在金色的汤面上，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
许可灵盛了一小碗，动作轻柔得像对待什么易碎品。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舀了一勺汤吹了吹。李天宇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
我自己来。李天宇试图抬起手臂，但肋骨的疼痛让他皱起眉头。
许可灵没有理会他的逞强，将勺子送到他嘴边。汤的温度刚好，鲜美的滋味在口腔中扩散，温暖一路滑到胃里。李天宇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关怀。
许可灵又舀了一勺汤，声音平静得不像在谈论一场暴力袭击。我听到一个消息。那个去世病人家属己经为方小宝换错药的事情报警了。他们要个说法。方小宝经常没有执业药师证。他根本就是混进去的。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有些人的胆子真是大得你想不到。结果有的人就以为是你在背后捣乱。
她看看病房周围，小声说，只怕事情还没有完。你要小心。她偷偷塞给李天宇两根冰凉的小棍子。这是录音笔，这是电击棍。好好收着。也许派得上用场。
李天宇咽下嘴里的食物，喉咙的淤伤让吞咽变得困难。谢谢你雪中送——鸭。许可灵想笑。看见他狼狈的样子，又微微蹙起眉头。那姓方的肯定很怕你会向警方透露消息。你暂时按兵不动。就说什么也不知道。不要再给自己惹麻烦。好吗？李天宇缓缓点点头。
许可灵的手停顿了一下，汤勺轻轻碰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低头看着碗里的汤，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你知道是谁干的。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李天宇没有回答，病房里只剩下汤勺偶尔碰触碗壁的声音和两人的呼吸声。
喝完汤，你需要休息。她重新拿起碗，动作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利落，但眼神却柔软得不可思议。我会每天来看你，首到你出院。
窗外的阳光渐渐变得强烈，照在许可灵的发梢上，镀上一层金边。李天宇突然意识到，在这个充满消毒水味的白色病房里，这碗来自她家乡的汤，可能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尝到的最真实的味道。
这时候，方院长跟两个干警走进来。小李啊，公安同志要来了解情况。你能配合做一下笔录吗？他脸上带着笑，眼神却像针一样尖锐。李天宇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子。他有气无力地说，我现在脑子轰隆隆地响，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方院长松了一口气。干警之一说，你好。我姓袁。这是我的手机号码。如果想起什么事情，记得跟我反映。李天宇闭上眼睛，有气没力地点点头。两个干警看见他的样子，只好失望地走出病房。方院长走在最后。他快关上门的时候，又回头看李天宇。针尖一样的锋芒再次在他眼里出现。李天宇闭着眼睛，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知道，后面还有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