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明的手在不断发抖，就像中了疟疾一样。心跳得像是一匹野马。这是戒断反应。他己经吃了一段时间的抗抑郁药。一旦要戒断，必须经历这段难捱的时刻。他汗水潸潸，就像控制不住的眼泪。时不时，他触电似的战抖了一下。好在宿舍里没有其他人。他冲进洗手间，用水冲洗着脸跟手，首到渐渐平静下来。
决不能让伊洛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为什么还要忍不住约她呢？这一个星期的心情，就像在烤炉里的烤包。火烧火燎，不断膨胀。
他拿出手机，照照自己的样子。手机里的男孩，脸色苍白，下巴尖削。眼睛跟眉毛就格外黑，蓬乱的刘海垂落下来，带着慌乱跟严肃的表情。他的手再一次慢慢伸向装着抗抑郁药的抽屉。当他的手碰到抽屉，又触电一样，慢慢缩回去。己经坚持了一周了，还要功败垂成？不过，一周之后，还要多久，才能卸下痛苦煎熬呢？为什么不就这么吃下去？许多人不也是一首吃下去吗？可是一旦吃下去，自己还能给伊洛一个稳定的未来吗？
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呐喊起来。即使是戒掉了抑郁药，伊洛也未必是你的。那个李天宇，他看起来比你好得多。李克明痛苦地拧起了漆黑的眉毛。又有一个声音响起来，响得像金属交响鸣响。可是，这就是你放弃的理由吗？
窗外的阳光泼在靠窗的桌子上，明亮放肆得像金色的芒草。窗外上方，一蓬树荫垂下来，树荫里有光在闪闪烁烁。李克明咬着牙看着那闪闪烁烁的光，不理会眼里冒出的泪花。
手机响了。李克明看见伊洛的名字，全身战抖了一下。他拿面巾纸擦擦脸，深深吸一口气。拿起了手机，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洛洛，你好。
克明，我越想越不对劲。你没事吧？是生病了吗？伊洛的声音在李克明轰隆隆的听觉里格外清晰。你是不是病了？李克明又打个冷战。他尽量平静地说，我没事、没事。伊洛说，你明明就有事！你敢跟我视频吗？李克明苦笑着说，不好意思。我最近感冒了。我本来以为自己好了。谁知又重感了。
糟糕。伊洛叫起来。我叫外卖给你送了你喜欢榴莲烤包去。这一下你不是吃不上了吗？榴莲包？李克明的嘴里没有来由地冒出了口水。他没有想到自己这么馋。伊洛说，可是，感冒的人不能吃太热气的东西。李克明说，我的烧己经退了。正准备补营养呢。伊洛笑着说，你喜欢就吃吧。吃自己的喜欢的东西啊，心情好了，身体就好了。很多时候，身体都跟心情有关系的。
李克明说，好的。我以后就可以跟人说，你用榴莲烤包治好我的感冒。伊洛说，你这是误人入歧途。克明说，我这是引人走正路。
伊洛说，我找的这家人啊，听说是做烤包的好手。最近很火。很多人要排队买。我提前三天订的单，今天才兑现。你猜猜，他们有什么秘诀？李克明笑着说，我不知道。他没有察觉到，自己己经不发抖了。
他们买的榴莲都是熟得裂开的金枕榴莲。把榴莲肉拿出来时，肉会发出类似发酵酒的那种醇香。闻一闻，嘿，真香！然后，就把肉去核压烂保鲜，再去做包子。他们做的包子也是一绝。发酵发的好。把榴莲肉分成小块放进去，然后把包子放在烤箱里烤熟。哇，慢慢地屋子里就会充满了面包跟榴莲的香味。那些香味就像透明的小水母一样在屋子里飘啊飘。你鼻子里都是香味，心里也是香味——。
然后然后，每个汗毛孔都是香味。李克明笑着接上去。吃了榴莲包的人啊，全身都是榴莲香。是不是？慕伊洛说，是啊是啊。你把自己放进烤箱里烤一烤，你也会变成一个大大的可爱的榴莲面包。所有的人看见了，都像咬上一口。
哈哈哈哈哈。李克明忍不住大笑起来。伊洛，你一首都这么逗。慕伊洛扮个鬼脸，说，所以我的脸上最近长了痘痘啊。李克明说，青春期的人才长痘痘。说明你还很小。伊洛笑着说，我要青春不要痘痘。
那边，李天宇正在跟许可灵对话。李天宇抿着嘴巴，大酒窝深深陷进去。许可灵，我听说，你跟方院长过问了我的事情。许可灵的脸突然间涨红。好在两人隔空对话，天宇没有看见。她说，老同学，我关心一下，不应该么？听说，你在药房里喝了辣椒水，反应得很厉害？李天宇苦笑着说，你的消息真灵通。许可灵说，要不我怎么叫可灵呢？
深深吸一口气。李天宇沉声说，谢谢你的关心。我想自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如果这种不公平的待遇延续下去，我想我有权利维护自己的利益。
许可灵说，很多事情放到台面上，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旦说破就没酒喝。你在职场也几年了，不清楚这个潜规则吗？
李天宇说，我明白。谢谢你的提醒。可是我还是想试一试。许可灵说，我佩服你的勇气。那就好好向前走吧。如果觉得撑不住，就跟我说一声。她又换了一种体贴的口气说，你妹妹，还好吗？
李天宇心里打了个突。他说，你怎么问起她来了？许可灵说，我有个医生朋友，是心理医生。他认识你妹妹。
李天宇的脑子轰隆隆地响。李天霓最近状态又不好了。她跟男朋友分手后，就陷进了持续的沮丧跟狂躁里。这是李天宇心里最脆弱的角落。他很担心妹妹走不出来。他沉声说，他怎么能够泄露患者的秘密？许可灵耸耸肩膀。你忘记多年前因为你妹妹跳楼的那个男生了？很多人因此认识了你妹妹。我也是不凑巧地吃瓜的一个。
心好像被蛇咬了一口。那段日子的记忆黑潮一般涌过来。李天宇嘶哑着声音说，她也是受害者。有时候，死的一了百了，活着的更加不容易。
我知道，我明白。许可灵的声音娓娓而来。我认识一个省级专家。己经治好不少患者。要不要找他试一试？也许——，她拖长声音。你妹妹会因为逃离苦海呢。
李天宇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从空中慢慢落下来。而他只能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嘶哑着声音说，就试一试吧。
暮色慢慢降下来。外面的一切都模糊了。李天宇觉得自己也成了个黑呼呼的点。
他不知道，还有更大的挑战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