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亦斐的水果沙拉很有水准。不但挑了菠萝、火龙果、青芒果、梨子等色彩鲜明的水果切成小块,拌上沙拉,还组成了悦目的图案。她把水果沙拉在冰箱里冻过一段时间,确保它们散发出清新的气息。才用玻璃盒装了,喜滋滋地捧着去送给李克明。
李克明有些不自在。他吃着水果,东张西望,害怕刚好遇见伊洛或是她的同室。伊洛的同室可不是省油的灯。张亦斐奇怪地说,你怎么心神不宁的?李克明吞吞吐吐地说,我最近胃口不好。不能吃太多的水果。
张亦斐笑着说,今天天气热,你多吃一点,没事的。上次我送切糕,你说太甜,怕上火。现在吃水果沙拉,又说胃口不好。她笑着,托着腮帮,对李克明说,你这人,可真是难以伺候。李克明鼓足了勇气说,亦斐。怎么了?张亦斐看着李克明一本正经的样子,慢慢地收敛了笑容。她的眼睛很大,大得跟脸型不大相衬。乍看很萌。当她板起脸,就显出惊讶或是惊吓的表情。比起伊洛匀称的五官,她更加能够激发人的爱怜。
李克明看见她,老是想起了小苏。她跟小苏也有点像。他忽然问道:你认识一个叫苏文的男孩子吗?苏文?张亦斐笑着说,我为什么要认识他?难道因为我们都是潮汕人?李克明笑着说,不是。我只是随便问问。张亦斐盯着他,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告诉我。
李克明说,他是我的朋友。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变得很轻。
那么,他现在在哪里?张亦斐凝视着他。他突然发现,张亦斐的眼睛深沉得像夜空下的神话。他说不出话来。他第一次感觉,对着一些人可以轻易说出口的事情,到另一个时空,在另外的人面前,变成了难题。他低下头,用牙签挑起一块青芒果,放进口里。轻轻地说,他己经消失很久了。
张亦斐的眼睛慢慢弯了起来。她嘴角挑起一丝笑容。确实,有的人就会莫名其妙地消失。然后,莫名其妙地在另一个时空出现。就像是钻进水潭里却从一条河里冒出来的人一样。
你也许不知道。李克明慢慢地说,我以前抑郁过。消沉了很长时间。张亦斐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她淡淡地说,有人说,抑郁是精神上的伤风感冒。看来我有很多同道中人。李克明说,你好像不太惊讶。张亦斐淡淡一笑。有什么好惊讶的?这年月。你说的小苏,就是那个自杀的同学吗?李克明苦笑着说,好像什么都瞒不过你。张亦斐眼睛深深地注视着他,说,所以啊,你不要试图骗我哦。我不是那么好骗的。
李克明又不由自主地用牙签刺了一块青芒果送进口里。这块芒果酸得很,让他口里酸水首冒。他小心地说,你现在还有没有吃抗抑郁药?听说抗抑郁药很难戒的。张亦斐漫不经心地说,有段时间,我想吃就吃。想不吃就不吃。好像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有一次,我出门旅游,忘记了带药。回来的时候才想起。她捂着嘴笑了。难道抑郁是狗皮膏药啊,一贴上就撕不掉啊。你身边其实有很多人抑郁过。他们都没吃药,过段时间也就好了。
真有这样的事情?张亦斐笑眯眯地说,你不要给自己贴标签啊。你都给自己贴标签,那么别人更加不用说啦。她板起脸,瓮声瓮气地说, 我有问题。啊哈,不要惹我。啊哈,我是惹不起的哦——。李克明忍不住也笑了。他说,我经常听说,这个年龄的女孩子比男孩子成熟,看来你的心理年龄真的可以当我的姐姐。张亦斐笑着说,你又给我贴标签。对不起。我可喜欢当妹妹。
一刹那间,两个人突然有些尴尬。张亦斐看向别处,好像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话后面的含义。李克明盯着水果沙拉,好像沙拉上有什么特别值得研究的学问。
突然间,张亦斐轻轻地说,你那天救我,是不是以为我是别的什么人?李克明抬起头,惊讶地说,你怎么会想到这个问题?张亦斐说,那天我刚醒过来,你面对我的表情,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李克明的脸色就僵硬了。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那是什么表情?张亦斐慢慢地说,意外,还有狂喜。当然那只是一刹那间。后来我把你这个表情想了很久很久,慢慢就明白了。你开头一定以为,我是慕伊洛。才那么着急。后来发现不是,就很开心。然后你又感到,别人受伤,你这么开心是不对的。你的表情就变得有些羞愧,关切。是不是?
李克明没有说话。他突然间觉得口里的水果沙拉酸得要命。他是不配吃这份沙拉。他也不想吃。可是,吃了又怎么样呢?他小声说,对不起。张亦斐微笑着说,你救了我的命,还要说对不起。这份客气,天下少有。李克明说,我让你心里不舒服。张亦斐用牙签刺中一块菠萝,把它放进口里慢慢咀嚼,说,对我来说,只要能够活着。比什么都强。
李克明说,你真的不在意?张亦斐笑着说,你说,我像是很在意吗?李克明也笑了。他说,不像。
今天的天空很奇怪。有些阴。弥漫的乌云后面,又时不时露出蓝天的一角。于是阳光也就若隐若现,漫不经心。李克明抬起头,看见一只苍蝇张开宽宽的翅膀,在云层间穿梭而过。
他没有看到张亦斐微微发抖的手。
这时候,李天宇兄妹正闹得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