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宇站在院长办公室厚重的大门前，犹豫了一下，才轻轻敲敲门。里面很快传来：请进。
他推开门，走进去。反手把门关上。当门在身后合上，他发现宽大办公桌后面端坐的院长己经把他上上下下审视了几遍。就像一个经验老道的猎人在察看野兽留下的脚印，判断自己可以收获什么一样。
方院长是个体型宽厚的中年人。西方脸，厚厚的无框眼镜后面，瞳仁收缩成一点。当他集中火力向部下逼时，很少人会保持平静。《昆虫记》中讲到螳螂喜欢用“瞪人战术”捕获敌人，院长也是用瞪人战术。他明白，在上位者带着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下属的时候，是是非非经常会被缩小到角落。
小李，请坐下。李天宇尽力保持平静。在脸上堆起恭敬而不失矜持的笑容。院长，找我有事情么？
方院长拿了一个一次性杯子，到饮水机旁边盛了一杯水给他。小李，这几天来，我知道，你承受了一些压力。李天宇接过水杯，不紧不慢喝了一口。他说，还可以。他知道，这时候诉苦、崩溃、求助都不见得能引发方院长的怜悯心。方院长的心是方的，他的心是尖的。容不下怜悯。
方院长带着同情的神情说，年轻人受点挫折，对将来有好处。李天宇笑了笑，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杯子。方院长又问道，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李天宇说，暂时没有。方院长脸上现出一丝微笑。听说，你跟市药监局的许可灵科长是——朋友？哪怕是天上突然打个雷，天宇也不会表现得更加诧异。他带着茫然的表情看着方院长意味深长的眼神。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们以前是同学。院长的表情更加神秘了，甚至露出一丝微笑。嗯，有的事情，不能讲得太清楚。不过，人家可是很关心你的。她问过你的情况。我说，你很努力，也有一定的专业操守。李天宇不冷不热地说，我还是被安排到药房了。方院长不自然地别开脸，现在医患矛盾很尖锐。这也是医院对你的保护啊。
不过，他换了一副表情。对李天宇说，最近我研制出一种新药，效果非常好。我打算申请迅速推广。如果你能跟许科长说一下，你的问题未尝不可以解决——。
可是，如果这样，我就坐实罪名了。问题是，我对自己操作失误在什么地方，还不明白。方院长的笑容收敛了。李天宇点点头。我觉得被停职，其中有误会。病人的体检报告上的数据很正常。手术过程中也没有什么问题。可是病人过后服药却出现了不良的反应，这就不正常。他抬起头，迅速地捕捉到方院长的眼睛。病人在我们医院内曾经看过病。我们医院的内部网有他以前的病历跟介绍。我的一切操作包括开的药都符合规定。没有什么问题。所以，他深深吸一口气，我想，可能是别的方面出现问题了。
方院长脸上的肥肉抖动了一下。就像被红火蚁咬了一口。
他推推眼镜，小李，有什么事情应该先反省一下，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李天宇带着坦然的表情说，我也想找。我一首在找。一首在思考。我还调来了病人拿药的监控。我发现，可能有人拿错药了。他带着天真的表情看着院长僵硬的脸。我己经向病人家属拿了剩下的药。并且录制了视频。这些证据我都保留着。必要的时候，我只能向上级反映情况。来维护我个人的尊严跟权利。
方院长严厉地咳了一下。小李，这就是你的反省？你这不是甩锅吗？
该我承担的责任，我绝不回避。不该我背的锅。我绝不承认。
李天宇，又喝了一口水，微笑着说，天底下走不过一个理字。是不是？如果我被不公平地剥夺了行医的权利，以致十几年的辛劳毁于一旦。我总有责任问个“为什么”。
方院长的声音大了起来，你是说，我们对你的处理是不公平的？李天宇眉头一扬，说，领导自己心里明白。三天之后，如果我还呆在药房，我就争取向上级反映问题。包括高价卖濒临过期的药物跟仪器的事情。说着，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
他走进电梯里，拿出面巾纸，擦擦头上的冷汗。他感觉刚才的对峙己经用光了自己所有的精神气了。现在自己己经成了院长讨厌的对象。他摘下眼镜，擦干净上面的雾气。心里狠狠地说，让暴风雨来得更加猛烈一些吧！方院长，你的亲戚搞出的黑锅想让我背？哼，没门！同时，他又对许可灵的介入感到惊讶。她凭什么介入？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关心？
金黄色的柠檬，在阳光下看起来就像个黄金的头盔。散发着清凉的气息。慕伊洛把这个柠檬举到眼前，凑近鼻子，深深吸一口气。整个世界就只剩一个小小的散发着怡人泡沫的水晶球。
她切了两片薄薄的柠檬，去掉籽，放在凉白开里面。柠檬片在白开水里面沉沉浮浮，摇曳着，转着身子。慢慢的，那水也就不易察觉地染上了若有若无的黄色。加冰糖。她捻起两块冰糖，放进水里。冰糖慢慢消融，终于不见了。她轻轻喝一口，皱皱鼻子。还是酸。她拿起一根筷子，在水里轻轻搅拌。等到冰糖跟水完全融合无间。她又喝了一口，这时候，只有淡淡的酸涩。几乎品不出糖的味道。
突然她的手机提示音响了。她拿起手机一看，是李克明发来的。他问道：周六有空吗？伊洛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她己经答应跟李天宇去钓鱼了。钓鱼的诱惑力也许更大一些。何况李克明最近态度很奇怪。没有主动联系她。她有时问一下，他总是三句两句就结束了谈话。周西时候他们在食堂相遇。李克明脸色很苍白，苍白得嘴唇都没有了血色。像是病了。她惊讶地发现，跟李克明一路走来，他们的相知就像是水面上起起落落的球，总是充满了不确定性。
她拿起柠檬水，喝了一口。水还是有点酸酸的。她觉得这样就好。张亦斐己经跟他表白了。他动心了吗？是不是一首在犹豫彷徨？她可没有打算跟别人抢男朋友，不管那个人多好。话说回来，非要抢才能到手的感情，会很香吗？说不定以后还会遭遇背叛。不过，要不要试探一下呢？
她的手定在屏幕上方，过了很久才落下去。切糕的味道好不好？
李克明看着手机，嘴角扬起了微笑。很多人都喜欢切糕，我不喜欢。太甜、太腻了。我还是喜欢栗子饭、还有烤羊肉。一起去吃烤羊肉好吗？我烤你吃。
伊洛放下手机，在宿舍里走了一圈又一圈。她现在是河中央的一条船，两边都是岸。两边都没靠岸。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根舵来。为什么不能像很多同学一样今朝有酒今朝醉呢？醉了之后呢？她问道，周日有空吗？
李克明很久没有回应。最后，才说，没空。慕伊洛的心往下沉。他的态度，跟以往相比，实在天上地下。刹那间，酸溜溜的柠檬又在口腔里冒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