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的鎏金铜漏滴到申时三刻,容妃正在梳妆台前试戴新制的点翠步摇。铜镜里突然映出宫女惊慌的脸:"娘娘,容大人递了加急牌子!"
"这个时辰?"容妃手中的玛瑙梳"咔"地折断在梳齿间。她瞥向窗外,暮色中隐约可见太监提着青纱灯笼引路的微光。父亲素来谨慎,若非急事绝不会在宫门将闭时求见。
容父跨过门槛时带进一阵河腥气,紫袍下摆还沾着未干的泥点。容妃注意到父亲左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不见了——那是祖传的信物,二十年前漕帮叛乱时都不曾离身。
"父亲这是......"
"即刻屏退左右。"容父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待殿门紧闭,他突然从袖中抖出个物件,钢制小船在波斯绒毯上划出刺目的痕迹。
容妃的护甲掐进掌心:"澈儿前些日子才从陛下那儿得的赏赐,父亲怎会......"
"江南三省的漕工都在说这个。"容父用鞋尖拨弄船模,钢壳反射的冷光在他脸上跳动,"载重千石,逆水日行三百里——柳灵儿在天工院做的蒸汽船,用的应该就是这种钢板。"
殿角的更漏突然发出异响,水银珠在琉璃管里凝滞不前。容妃盯着船模尾部的螺旋桨,那精巧的铜叶片让她想起秋决时刽子手的刀光。
"海运若开,我们容家掌控的六十八处水闸、十二座船坞......"容父的喉结剧烈滚动,"你祖父当年用多少条人命填出来的漕运规矩,就全成废纸了。"
西皇子谢观澈抱着布老虎跑进内殿时,容父正低声与容妃商议漕运之事。孩子不过五六岁年纪,脸蛋圆润,一双眼睛乌黑明亮,像极了容妃幼时的模样。他赤着脚,锦缎小靴不知踢到哪里去了,脚趾上还沾着一点御花园的泥。
“母妃!”他欢快地喊了一声,声音清脆如铃铛,却在看到容父时猛地刹住脚步,小手攥紧了布老虎的耳朵。
容妃神色一紧,下意识伸手去拦:“澈儿,怎么不穿鞋就跑来了?”
孩子却己经好奇地盯上了地毯上的钢制小船,眼睛亮晶晶的:“这是什么?”
容父原本紧绷的面容在看到外孙时微微松动,他蹲下身,官袍下摆垂落在地,沾上了未干的泥印。他伸手想摸孩子的头,却又在半途停住——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己经不在,指节上只余一道浅浅的压痕。
“澈儿,来。”他嗓音低沉,却刻意放柔了几分,从袖中摸出一个精巧的锡制小船,船底刻着“漕”字暗纹。
西皇子眼睛一亮,立刻松开布老虎,伸手去抓:“船!”
容妃的手指猛地收紧,鎏金护甲在案几上刮出细微的声响。她盯着那艘锡船,知道这是漕运衙门查验粮船的凭证模型,父亲竟随身带着它——这意味着,他早己准备好今日的谈话。
容父捏着锡船,在孩子面前轻轻一晃:“喜欢吗?”
西皇子用力点头,小手己经迫不及待地伸过去。容父却故意抬高了手,逗他:“先告诉外祖父,今日在太傅那儿学了什么?”
孩子嘟起嘴,眼巴巴地看着锡船,但还是乖乖回答:“背了《千字文》。”
“背给外祖父听听?”
西皇子眨了眨眼,稚嫩的嗓音朗朗响起:“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容父听着,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他忽然将锡船递过去,低声道:“对着船尾吹气,它就能跑。”
孩子惊喜地接过,鼓起腮帮子用力一吹——锡船尾部的机关转动,竟真的在波斯绒毯上滑出一小段距离。
“哇!”西皇子欢呼一声,立刻趴下去追,小手在地毯上拍得啪啪响。
容妃看着这一幕,指尖微微发抖。她太了解父亲——这艘锡船不是单纯的玩具,而是容家掌控漕运的象征。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外孙,甚至告诉她:容家的根基,从来都在水上。
就在这时,西皇子突然抓起地毯上的钢制小船,兴奋地喊道:“有这个能跑吗?”
容父的笑容僵在脸上。
钢船与锡船在绒毯上相撞,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西皇子咯咯笑着,推着两艘船在地毯上滑行,嘴里还模仿着水浪的声音:“哗——哗——”
容父盯着那艘钢船,眼神晦暗不明。那是天工院的新式蒸汽船模,代表着朝廷即将推行的海运新政——而新政一旦推行,容家掌控的漕运体系将土崩瓦解。
“澈儿。”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你喜欢哪一艘?”
孩子歪着头,看了看锡船,又看了看钢船,最终指向后者:“这个!它更亮!而且不用推,它可以自己跑,还跑得快!”
容妃的脸色瞬间苍白。
容父沉默片刻,忽然伸手,将锡船从孩子手里轻轻抽走。
“外祖父?”西皇子茫然抬头。
容父将锡船收回袖中,嘴角扯出一丝勉强的笑:“这艘船太旧了,改日外祖父给你带个更好的。”
孩子有些失落,但还是乖乖点头,转而专心摆弄钢船。
容妃看着父亲空荡荡的拇指,那里本该戴着象征容家权威的翡翠扳指。她忽然明白——父亲在害怕。
害怕这艘钢船,会像碾碎锡船一样,碾碎容家百年基业。
"澈儿听话,去找乳母。"容妃声音发颤。孩子瘪嘴要哭,容父突然蹲下身,从荷包里掏出个锡铸的小哨船。
"外公教你玩这个。"他捏着孩子的手演示,"对着尾巴吹气就能跑......"
钢船与锡船在绒毯上相撞的脆响里,容妃突然看清锡船底部的"漕"字暗记——这是漕运衙门查验粮船的凭证模型。
"为父三日后要押送冬赋入京。"容父说话时眼睛却盯着西皇子,"听说京郊天工坊在训练女工匠?我们容家也有几个懂水性的丫头......"
"父亲!"容妃的鎏金护甲在案几上刮出刺耳声响。西皇子吓得一抖,锡船骨碌碌滚到博古架下。
睿亲王府的密室里,冰鉴散发的白雾模糊了容父紧绷的下颌线。谢明远把玩着钢制小船,突然将它按进冰水,蒸汽嘶鸣着窜起。
"容大人可知,皇上己经在训练海鹘水师?"睿亲王指尖蘸着茶水,在檀木案上画出曲折的线,"从松江府到登州,暗桩回报有十二处新码头在赶工。"
容父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正是漕运最重要的黄金水道。
"王爷想要什么?"
"冬赋押运的船队。"谢明远突然将钢船砸向地图,松江的位置被砸出凹痕,"在崇明岛附近沉几艘,就说......"他拾起船模递还,"惊了漕船。"
容父的扳指空槽刮过案面。他想起三十年前那场"意外",沉船里的哭喊声至今仍在噩梦里回荡。
"容大人,明人不说暗话。"睿亲王单刀首入,"柳灵儿一旦掌控海运,你们容家百年基业将毁于一旦。"
容父强装镇定:"王爷此言差矣。漕运乃朝廷命脉,岂是说改就改?"
睿亲王冷笑:"别自欺欺人了。钢船速度是漕船三倍,载重五倍,还不受季节影响。你说陛下会怎么选?"
容父额头渗出细汗:"王爷有何高见?"
"合作。"睿亲王眯起眼睛,"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沈家满门首级挂在城门时,血能流三丈远。"容父突然起身,官服下摆带翻茶盏,"下官告退。"
子时的梆子声掠过屋脊时,容父正在书房焚烧密信。火盆里突然"噼啪"爆响,他猛地回头——窗纸上映出个佝偻的人影。
"谁?"
老仆跌进来,喉咙上的漕帮刺青泛着青光:"老爷!三号仓的账本......"话音未落,一支弩箭穿透他的后心。
容父扑向暗格的动作在半途僵住。钢制小船不知被谁立在了案头,月光下,船首新刻的"海"字正对着他淌下墨汁般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