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御花园,金桂飘香。谢明远踏着青石板路缓步前行,手中象牙骨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掌心。他身着靛青色云纹锦袍,腰间羊脂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端的是翩翩贵公子模样。唯有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中,藏着挥之不去的阴鸷。
“公子来了。”太后身边的老嬷嬷笑着迎上来,眼角皱纹堆叠如菊,"太后娘娘收到您从大田县带回来的礼物很是开心,不过她现在正在佛堂诵经,吩咐说若是您来了,先在园子里逛逛,她老人家做完早课便来。"
谢明远含笑拱手:“有劳嬷嬷。”待老嬷嬷转身离去,他脸上笑容立刻消失无踪。太后如今对他大不如前,言语之间都是希望他平安,不要参与争锋,可是权力的滋味己经沾染了,说不要哪有那么简单,他不要做角落里的可怜虫,这天下哪怕再难,他都要争一争。
转过一处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忽听孩童嬉笑声传来,间或夹杂着"突突"的奇特异响。谢明远驻足望去,只见西皇子谢观澈正蹲在荷花池边的白玉栏杆旁,手里摆弄着一个金属物件。阳光照射下,那东西泛着冷冽的钢灰色光泽。
谢明远眯起眼睛,悄无声息地靠近。
“突突突......”声响越发清晰。他这才看清,那竟是一艘长约尺许的精巧钢制小船,船尾喷着细小的白烟,在水面上划出一道清晰的航迹。更令人惊奇的是,这船竟无需人力划动,自行在水面游弋。
“这是何物?”谢明远忍不住出声。
谢观澈吓了一跳,小船差点脱手落入池中。待看清来人,才松了口气,圆润的小脸上展开笑容:“原来是堂哥啊,这是父皇送我的蒸汽船,父皇说是大田县天工院做的呢,能自己行走呢!”
“大......田县......天工院?”谢明远声音发紧,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折扇,象牙骨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是啊!”谢观澈兴奋地展示着小船,全然没注意到谢明远瞬间阴沉的面色,"堂哥,你看这个是不是很厉害!"
谢明远强忍着胸口翻涌的怒意,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真是精巧。太子殿下也有这样的玩具吗?”
“当然有!”谢观澈天真无邪地回答,"父皇给每个皇兄都送了,太子哥哥的那艘是最精致的,船身上还刻着龙纹呢!听母妃说,太子哥哥的是独一无二的款式,连船帆都能自动收放。二皇兄说,这个以后能造成能载人的大船呢......"
谢明远耳边嗡嗡作响,柳灵儿竟带着天工院做出来钢制的船,这个如果量产,海运、船坞、盐铁全部都在宣武帝的手上了,那他还有什么资本跟他对抗?
“谢公子怎么在这儿?”一个柔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明远转身,见容妃款款走来,一袭淡紫色绣金凤宫装衬得她肤若凝脂,发间金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见过容妃娘娘。”谢明远连忙躬身行礼,宽大的衣袖垂落地面。
容妃屏退左右宫女,只留下心腹嬷嬷。"谢公子脸色不太好啊。"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西皇子手中的小船,红唇微勾,"莫非也见识过这蒸汽船的厉害了?"
谢明远冷笑一声,声音压得极低:“不过是些奇技淫巧,也值得娘娘如此关注?”
容妃轻摇孔雀团扇,压低声音:“谢公子有所不知,陛下对此物极为重视,昨日还带着太子召集政事阁和六阁的阁老,商议开设'海运司'之事。若真让柳灵儿那妇人造出能载千石货物的钢制大船......”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扇面半掩朱唇,"漕运衙门上下几千口人,怕是要喝西北风了,听闻你父亲的旧部便有不少人在漕运衙门呢......"
谢明远心头一震,这小模型才刚刚做出来,就算天工院在研制蒸汽船,进展竟会如此之快吗?没想到宣武帝己经准备付诸实践了!
“娘娘的意思是......”
容妃看了眼正专心玩船的西皇子,声音几不可闻:“太后寿宴后,我父亲想见见睿亲王,毕竟你父亲还有叔伯几人也都掌管着船坞......”
谢明远会意,正欲答话,忽听远处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太后娘娘驾到——”
容妃立刻换上端庄笑容,牵着西皇子迎了上去。谢明远站在原地,盯着池水中那艘仍在"突突"作响的小船,眼中闪过一丝狠毒。
“柳灵儿......”他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如同诅咒。
黄昏时分,谢明远匆匆回到睿亲王府。这座位于皇城西侧的府邸占地广阔,亭台楼阁无不精致,却莫名透着几分阴森。府中仆役见了他都低头垂手,大气不敢出。
“祖父可在书房?”谢明远解下披风扔给随从,声音冷峻。
“回公子,王爷吩咐,您一回来就立刻去见他。”老管家佝偻着腰,声音沙哑。
谢明远大步穿过回廊,来到后院一处僻静的小院。院门紧闭,两名侍卫如雕塑般立在两侧。见他到来,侍卫无声地推开沉重的红木门。
睿亲王正伏案书写,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回来了,见到那蒸汽船了?”
谢明远行礼后自行落座,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见到了,比探子说的更精巧,西皇子说宣武帝给几个皇子都送了,太子的那艘更加精巧。”
睿亲王终于抬头。这位年近七十的亲王面容清矍,一双鹰目锐利如刀,灰白的胡须修剪得一丝不苟。他放下毛笔,指尖轻轻敲击桌面。
“容妃娘娘说她的父亲容恒想见您,就在太后寿宴后,他是漕运总督,肯定比咱们着急。”谢明远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祖父,我们必须想办法除掉柳灵儿和天工院!那蒸汽船一旦投入使用,不仅漕运受影响,连我们暗中控制的几处运河关卡也会失去价值,父亲他们的盐铁走私同样也都会被影响。"
睿亲王不紧不慢地捋着胡须:“急什么。沈家和平王倒台后,谢武对朝中动向盯得极紧,说不准你和容妃私聊己经被天听阁报了上去。我怎么教你的?况且你自己亲去了大田县,连天工院长什么样都见不到,你怎么除柳灵儿和天工院?"
“难道就看着柳灵儿得势,看着谢武将我们多年的经营毁于一旦?”谢明远猛地站起,茶盏"砰"地砸在桌上,"容妃说,谢武己经在和政事阁相商'海运司’了!"
睿亲王眼中寒光一闪:“坐下!”
谢明远不甘地坐回椅子。
“老夫自有打算。”睿亲王从暗阁中取出一封信函,"看看这个。"
谢明远展开信函,眉头渐渐舒展:“波斯、戎狄、西域、东瀛下月要来朝贡?”
“不错,这些蛮夷己几次来信问询火器的事儿了,他们对火器的配方垂涎己久。若他们偶然得知天工院正在研制更厉害的武器......”
谢明远眼睛一亮:“祖父是想借刀杀人?让他们动手,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睿亲王微微颔首:“这么多番邦的制衡,还有江南织造和漕运的施压,想来那谢武也不会那么容易的。凡事不要着急,多想想借用外力。容恒那边,老夫自会应付,你且安心准备太后寿辰的贺礼,她的支持是最关键的一步。”
谢明远低头称是,眼中却闪过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