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滚过老宅屋脊时,苏怀瑾正趴在回廊栏杆上画星图。工笔描到猎户座腰带第三颗,忽听得书房传来齿轮啮合的细响,像是有人将岁月碾碎了往骨髓里按。
推门时铜环上凝着霜,江浸月背对月光坐在太师椅里,八仙桌上摊着绒布,瑞士怀表的零件泛着冷光。他食指缠着纱布,血渍在拆卸镊子上结成褐色的痂,腕骨凸起的弧度让苏怀瑾想起母亲化疗时手背暴起的青筋。
“看够了就滚。”江浸月没抬头,镊尖戳进表盘缝隙的力道惊飞了歇在自鸣钟顶的夜枭。月光割开满室黑暗,怀表玻璃罩的裂痕在地砖投下蛛网状影子,恰巧缠住苏怀瑾的布鞋。
她倚着门框数零件。发条弯成问号形状,擒纵轮缺了两齿,最刺眼的是表链搭扣处缠着几根长发——乌黑里掺着银丝,绝不是江浸月的。江浸月突然嗤笑:“苏小姐打算改行修表?”他甩过绒布盖住机芯,却漏了枚蓝钢螺丝,滴溜溜滚到苏怀瑾脚边。
拾起螺丝时,苏怀瑾嗅到铁锈味里混着沉香味。博古架上的鎏金香炉余温未散,香灰拼出个残缺的“林”字。江浸月顺着她视线望去,突然抄起铜镇纸砸向香炉,灰烬腾起时裹着张烧焦的纸片,飘落在苏怀瑾素描本上。
纸片边缘蜷曲如垂死之蝶,隐约可见“妇产医院”公章残痕。江浸月瞳孔骤缩,攥着镊子扎向苏怀瑾手腕,却在触及皮肤时硬生生偏了方向。镊尖戳穿素描纸,猎户座腰带上多了个冒血的窟窿。
“1987年精工牌蓝钢螺丝,”苏怀瑾突然开口,指尖螺丝纹路,“瑞士表用日本零件,江夫人修表时不膈应?”江浸月猛地掐住她后颈按向桌案,鼻尖几乎贴上他心口。梅花烙在月光下泛着釉色,随着呼吸起伏像要活过来噬人。
怀表零件叮叮当当洒了一地。苏怀瑾挣扎时撞翻鎏金烛台,蜡油泼在江浸月手背,烫得他松了力道。她趁机抽走绒布下压着的维修单,泛黄的纸页上印着“金陵钟表行”,送修日期1987年5月12日——江母忌日前三天。
江浸月夺回单子时撕破了边角,裂缝处露出半枚指纹。他突然发狠般拆卸怀表,表壳内侧的鎏金刻字随动作晃出残影——“赠爱妻 芳辰永驻”。永字的捺笔断裂,像是被人用锐器反复刮擦。
“知道这表为什么停吗?”江浸月突然拎起表链缠上苏怀瑾手腕,冰得她打了个寒战,“1987年5月15日凌晨三点十七分,它吸够了我母亲的血。”他扯开衬衫领口,锁骨下方有道陈年疤痕,形状与表链搭扣完美契合。
苏怀瑾摸到表壳背面的凹痕。两道平行划痕夹着个模糊的圆形,像是有人攥着怀表猛击铁器。她突然想起老宅后院的古井,青石井沿也有类似的磨损痕迹。
自鸣钟突然敲响,惊得江浸月手抖。摆锤晃动的刹那,苏怀瑾瞥见钟体内部用红漆画着歪扭的符咒——是母亲老家给夭折孩子超度用的往生纹。江浸月抄起绒布罩住钟摆,布料却滑落在地,露出底座夹层里半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江母怀抱婴儿站在紫藤架下,腕间戴的正是这块瑞士怀表。诡异的是,婴儿襁褓绣着栖梧集团徽标,而集团成立日期是1987年9月。
江浸月掐着照片边缘的力道几乎要碾碎相纸:“我母亲终生未育,江家哪来的婴孩?”他忽然将怀表按进苏怀瑾掌心,齿轮尖刺破皮肤,“苏小姐这么爱猜谜,不如听听这表芯的声音?”
表芯贴近耳畔的瞬间,苏怀瑾浑身血液凝固。齿轮转动的杂音里,竟夹杂着模糊的啼哭,一声声撞得鼓膜生疼。江浸月扳过她下巴逼视:“听清了?这是困在机械里的魂灵。”
苏怀瑾猛摔开怀表,零件迸溅时划破江浸月眼尾。血珠坠在维修单日期栏,1987年5月12日的“12”被染成“13”,像极了老黄历上的忌日朱批。
更声又响,江浸月忽然安静下来。他跪在地上捡拾零件,血混着蜡油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苏怀瑾摸到桌底的怀表玻璃罩,裂纹拼出的图案竟是只凤凰——与林栖梧胸针上的孔雀形成残酷对照。
“它在我母亲腕上停了二十年,”江浸月突然开口,将拼好的表芯举向月光,“却在遇见你之后重新走了三分钟。”秒针颤巍巍划过罗马数字Ⅶ时,书房暗门轰然洞开,穿堂风卷着香灰扑进来,迷得苏怀瑾睁不开眼。
暗室里传来婴儿夜啼般的吱呀声。江浸月攥着苏怀瑾手腕拖进去,月光穿过气窗铁栏,正照在墙角的铸铁摇篮上。摇篮里堆满财报,最上面那份被血渍污了抬头,1987年第西季度的盈利数字恰好是摇篮的出厂编号。
苏怀瑾抚过摇篮边缘的刻痕,与怀表凹痕如出一辙。江浸月忽然从背后环住她,怀表链子勒进她颈间:“现在知道为什么选你了?你的命硬,镇得住这宅子的鬼。”
天光泛白时,苏怀瑾在回廊撞见老周。他正擦拭自鸣钟的黄铜钥匙,哼的童谣让她如坠冰窟——“金摇篮,银怀表,死孩子半夜哭到晓”。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钟摆荡出个裹着锦缎的物件,啪嗒掉在苏怀瑾脚边。
是半枚长命锁,锁芯嵌着蓝钢螺丝,与江浸月拆下的那枚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