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栖梧踏进老宅时,正撞见苏怀瑾蹲在紫藤架下择荠菜。青石板上散着几颗滚落的莲子,沾了泥滚到她鳄鱼皮高跟鞋边。“苏小姐好兴致,”她碾碎一颗莲子,黏腻汁水渗进砖缝,“这宅子荒了十年,野草都比人精。”
苏怀瑾指间还缠着荠菜根,抬头望见林栖梧珍珠旗袍襟口别着鎏金孔雀胸针——那是上周拍卖会的压轴货,新闻说神秘买家为慈善会掷下千万。她忽然想起昨夜江浸月对着财报冷笑:“孔雀开屏,藏的全是债。”
家宴摆在花厅。八仙桌腿垫着江浸月幼时的描红本,苏怀瑾掀开桌布一角,瞥见“父慈子孝”西个字洇着酱醋斑。林栖梧端来青瓷碗时,江浸月正用银匙敲击碗沿,《阳关三叠》的调子震得冰糖燕窝发颤。
“你爸就爱这道酒酿圆子。”林栖梧舀起一勺糯白丸子,汤汁淋淋漓漓淌进江浸月碗里。苏怀瑾数着滴在桌布的糖渍,五滴,正好淹了描红本上“孝”字最后一点。江浸月搁筷的力道惊飞梁间燕,乌木筷滚到苏怀瑾脚边,筷头刻着“栖梧”小篆——和书房暗门铜环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老周布菜的手抖得厉害,清蒸鲥鱼鳞片扑簌簌落进苏怀瑾汤碗。林栖梧忽然轻笑:“浸月从小不吃鳞,说是像母亲火化时的骨灰。”满桌瓷勺撞碗声戛然而止,江浸月扯松领带,喉结下那道疤随吞咽狰狞如蜈蚣。
苏怀瑾夹起鱼鳞对着吊灯细看。鳞片边缘泛着诡异的蓝,像母亲化疗时静脉注射的药剂颜色。“江太太手艺真好,”她突然将鳞片抿进唇间,“火候够足,鳞都蒸出毒纹了。”
江浸月猛攥她手腕,鱼鳞擦破舌尖血珠滚落。他指尖温度比冰镇杨梅还冷:“苏小姐舌头金贵,毒不毒的轮不到你试。”这话明里训她,眼风却剜向林栖梧。林栖梧腕间翡翠镯磕在转盘上,甜汤漾出的涟漪里浮着几点油星——是厨房地上洒的桐油。
管家抬来陈年花雕时,苏怀瑾借口醒酒溜进厨房。蒸笼余温裹着桐油味,她踮脚摸向橱顶药柜,指尖刚触到牛皮纸包,窗外闪过老周佝偻的影子。“少奶奶当心烫伤!”他鬼魅般贴上来,手里铜壶嘴突突喷热气,“这宅子的药,可比外头劲大。”
花厅突然爆出瓷器碎裂声。苏怀瑾冲回去时,江浸月正拎着林栖梧腕子往鱼汤里按。汤面浮着燕窝碎,底下沉着张烧焦的纸片——隐约能辨出“遗嘱”二字。“林姨的手该泡发了,”江浸月笑眼里淬着毒,“父亲当年不就是被这双手推进ICU的?”
林栖梧腕上翡翠裂成两半,一半坠进汤里溅起油花。她突然转头冲苏怀瑾笑:“苏小姐知道浸月为什么娶你吗?他十西岁那年被绑架,绑匪在他心口烫了朵梅花烙——”
江浸月抄起鱼盘砸向楹联,玻璃渣混着鱼鳞溅上苏怀瑾裙摆。那对联是江父亲笔,“守业艰难戒骄躁”的“戒”字裂成两半,露出后面藏着的针孔摄像头,红灯一闪一闪像未干的血。
老周默不作声收拾残局时,苏怀瑾在庭院石凳下摸到个油纸包。展开是张泛黄照片:年轻版的林栖梧抱着婴儿站在栖梧集团奠基碑前,碑文日期是1987年6月——江母去世前三个月。婴儿襁褓露出半截金锁,锁上“长命富贵”的“富”字缺了顶上一点。
家宴散场时下起雨。林栖梧的奔驰碾过积水,车牌号溅起泥点糊住尾数。苏怀瑾蹲在门廊擦鞋,听见江浸月在书房摔东西。碎的是那只瑞士怀表,齿轮蹦到她脚边,表盖内侧刻着“赠爱妻 1987.5”。
子夜,苏怀瑾被中药味呛醒。江浸月立在灶前熬醒酒汤,陶罐里浮着陈皮和话梅——都是母亲包裹里塞的零嘴。他赤脚踩在瓷片上,血脚印从厨房蜿蜒到书房暗门前。
苏怀瑾举着蜡烛跟进密室时,江浸月正对着满墙财报发怔。1987年季度报表被红笔圈出个巨大缺口,旁边钉着张婴儿满月照——林栖梧怀里那个孩子的金锁,此刻正在财报缺角处闪着冷光。
“江逾白。”江浸月突然吐出个名字,指尖照片里林栖梧的珍珠耳环,“我亲弟弟,比我小十六岁。”他低笑时胸腔震颤,心口衬衫扣绷开,露出半枚暗红疤痕——真是朵五瓣梅花。
烛泪滴在苏怀瑾虎口,烫得她缩手撞翻铁盒。一沓火车票洒出来,最早那张是1987年6月12日,南京到杭州,乘客姓名栏写着江母闺名。票根沾着干涸的褐色痕迹,像血又像铁锈。
江浸月忽然拽过她手腕按在疤痕上:“摸到了?这是江家人心上都得烙的印。”他掌心滚烫,腕表贴着她脉搏跳动,秒针声震得耳膜生疼。
晨光爬上铁盒时,老周敲响暗门:“少爷,林太太送的新被褥到了。”江浸月抓起被角抖落,鹅绒纷飞中飘出张产检单——患者姓名林栖梧,1987年4月确诊妊娠。
苏怀瑾弯腰拾单子时,后颈忽然贴上江浸月微颤的呼吸。“家宴才刚开始,”他捻灭蜡烛轻笑,“苏小姐这道凉拌鱼鳞,打算什么时候上正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