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后院的枇杷树被晒蔫了叶子，蝉蜕卡在开裂的功德箱锁孔里。苏怀瑾踩着脚手架摘青果，安全绳突然绷断，她护着肚子跌进晒霉的旧账簿堆里。二十年前的《建材采购单》被压出褶皱，霉斑在阳光下显形，竟与孕期检查单的激素曲线暗合。
"怀瑾姐吃这个！"阿宝从劳保服兜里掏出腌渍枇杷，玻璃罐上贴着"消炎止痛"的褪色标签。苏怀瑾咬破果肉时酸水溅到祠堂白墙上，蚀穿了林栖梧题写的"厚德载物"，露出底下江母绣的观音送子图。
江浸月拎着竹篓撞开侧门时，正看见苏怀瑾踮脚够高枝的枇杷。她隆起的腰身把劳保服撑出细密裂纹，后腰处缝着的安全警示反光条在烈日下灼眼——那是用祠堂失窃的功德簿封皮改的。
"当心！"江浸月冲过去接坠落的青果，竹篓翻扣在香炉残灰上。去年除夕夜没烧完的《分红协议》突然复燃，火苗舔舐着苏怀瑾的胶鞋底，把"同舟共济"的烫金字熔成焦油。
苏怀瑾就着酸汁咽下孕吐，指尖黏着的果浆正巧糊住账本上林栖梧的签名："江总来监工？祠堂翻新还差三吨青砖..."
"这是能乱吃的东西？"江浸月踢开冒烟的竹篓，篾条散开露出捆扎的祠堂地契副本，"你...什么时候..."
阿宝突然从梁上垂下半截安全绳："苏姨吐了半个月啦！上回偷喝老陈醋，把质检章都蚀穿了。"她晃荡的绳索在青砖地投下细影，正与孕检B超图的脐带影像重叠。
江浸月攥着的竹篾刺进掌心，血珠滴在功德箱的铜锁上。二十年前母亲吞金用的项链钥匙，突然从锁眼滑落。"三个月..."苏怀瑾用砂纸打磨生锈的钥匙，"比祠堂地宫工期快。"
蝉鸣突然炸响，惊飞梁上孵蛋的斑鸠。鸟巢里掉出半本《安全生产日志》，江浸月翻开泛黄的纸页，当年父亲批注的"百年大计"被鸟粪糊成"百日惊变"。他抬头时撞见苏怀瑾后颈的汗珠，正沿着脊椎滑进劳保服裂缝——那处裂痕走向竟与祠堂密道逃生图完全一致。
老赵媳妇抱着腌菜坛子撞进来："怀瑾试试这酸笋！用当年讨薪的横幅布封的坛口..."
坛盖掀开的刹那，江浸月看见腌菜里泡着枚褪色的工牌。那是苏怀瑾流产的前夫唯一遗物，此刻正卡在酸萝卜与辣白菜之间，像枚生锈的时光胶囊。
"祠堂后墙要塌！"阿宝突然指着枇杷树尖叫。树根拱起的地砖缝隙里，蚂蚁正搬运着工程监理的私章碎屑。苏怀瑾抄起钢筋捅向蚁穴，震落的枇杷叶盖住江母的绝笔信，信纸上的泪痕在梅雨季复发成霉斑。
江浸月拽过苏怀瑾的手腕，钢筋"当啷"砸碎祖宗牌位前的长明灯。灯油漫过《族谱》，江逾白的名字被浸成团墨鬼脸。"你疯了？"他摸到她腕间错位的骨节——去年塔吊事故留下的旧伤，"这是两条命！"
"江总怕闹出人命？"苏怀瑾掰开他颤抖的手指，"去年灌浆塌方，您签的事故谅解书墨迹还没干呢。"她掌心的老茧刮过他无名指根，那里有道戒痕，与祠堂同心锁的凹槽严丝合缝。
阿宝掏出手电筒照向地缝，光束穿透二十三层《工程验收报告》。每页的签名栏都被白蚁蛀成筛眼，最底下那页却粘着片干枯的枇杷叶——叶脉走向与B超图的胎盘脉络惊人相似。
"给孩子取个名吧。"老赵媳妇把酸笋坛子卡在危墙裂缝处，"要像咱砌墙，大名压着小名..."
江浸月突然掀翻腌菜坛，工牌蹦跳着嵌进《族谱》裂缝。他抓起把酸辣汁抹在苏怀瑾的劳保服上："跟我去医院！"
"犯不着。"苏怀瑾撕开反光条缝的兜袋，掏出皱巴巴的《产检缴费单》，"早垫了祠堂的功德钱。"
暴雨突至，雨点砸在枇杷叶上奏出琵琶调。江浸月扯下功德幡裹住苏怀瑾，幡布上"永沐天恩"的金粉被雨水冲花，露出苏父当年写的"劳工神圣"。阿宝在雨幕里支起安全网接青果，网眼漏下的枇杷核，正巧填平祠堂地砖的裂缝。
"江总认得这个吗？"苏怀瑾突然摸出枚铜钥匙，插进江浸月胸前的怀表链孔。表盖弹开的瞬间，二十年前的合照被雨水泡胀——江母抱着婴儿的手，正压在苏家被强拆的老宅门牌上。
江浸月踉跄着跌坐香案，撞翻的香炉灰迷了眼睛。在灼痛中听见苏怀瑾说："那晚你醉倒在祠堂，嘴里念的不是林栖梧..."
雨声吞掉后半句话，闪电劈开枇杷树杈，坠落的青果砸在怀表玻璃上。裂纹从婴儿襁褓处延伸，将江母温柔的笑脸割裂成两半。
老赵头戴安全帽冲进来："怀瑾快走！后墙..."
话音未落，危墙轰然倒塌。飞溅的青砖块击穿腌菜坛子，酸辣汁浸透《安全生产日志》。江浸月护着苏怀瑾滚到供案下，看见她小腹在湿透的布料下显出圆弧，像枚倔强的枇杷核顶破冻土。
"就叫江枇吧。"苏怀瑾在砖石崩塌声中喊，"枇杷的枇！"
江浸月突然咬破指尖，在摇摇欲坠的功德箱上写"苏"字。血珠滚过林栖梧的鎏金签名，在箱角积成小小的胚胎形状。雷声碾过祠堂房梁时，他终于嘶吼出声："去医院！现在！"
暴雨冲刷着倒塌的院墙，露出墙基里层层叠叠的《事故报告》。阿宝在废墟里翻找酸笋罐，却发现工牌上的照片正在雨中显影——苏怀瑾前夫的模样，竟与江父年轻时惊人相似。
救护车鸣笛穿透雨幕，江浸月攥着半青半黄的枇杷追上车。后视镜里，老赵媳妇正用安全绳系住功德箱残骸，尼龙绳结在暴雨中渐渐收紧，勒出个婴儿襁褓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