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冲垮了工地西南角的挡土墙，泥浆裹着安全帽涌进排水沟。苏怀瑾踩着胶靴帮老赵捞工具，积水里浮着褪色的《安全生产承诺书》，油墨印着的"百年大计"被泥水泡成"百日无计"。几个工人女儿蹲在集装箱屋檐下折纸船，船头插的香棒签子还是去年中秋博饼剩下的。
"把晾衣绳扯平。"苏怀瑾抖开装水泥的编织袋，粗粝纤维上沾着江浸月撕毁的股权协议纸屑，"扫晴娘要笑得比太阳烈。"
八岁的阿宝用安全绳系住竹篾骨架，她爹上个月被拖欠的工资条正好糊在扫晴娘脸上："苏姨，眼睛用我爸的红袖章碎布行不？"
江浸月在三十米外的塔吊操作室里调焦，镜头里苏怀瑾的雨衣兜帽滑落，发丝间别着的铜钥匙正是祠堂功德箱遗失的那把。快门声混着塔吊齿轮转动，钢丝绳突然绷断半截，砸在积水里溅起的泥点正巧补全扫晴娘残缺的嘴角。
"江总小心头！"安全员老钱扔来的安全帽磕在相机镜片上，帽内衬里粘着半张泛黄的《建材检测报告》。江浸月翻过帽檐，甲醛超标的数据栏被烟头烫出个笑脸，和扫晴娘的弧度如出一辙。
阿宝拽着苏怀瑾的雨衣下摆晃："我爸说扫晴娘挂三天不灵，包工头就要带人跳槽。"
"你爸当年追你妈，连挂九十九天晴天娃娃。"苏怀瑾用扎钢筋的铅丝缠紧扫晴娘手腕，"城南庙会的布老虎，就是他偷缝纫机布料缝的。"
集装箱铁皮突然被冰雹砸出鼓点，女人们慌忙收晾晒的工装。江浸月踩着脚手架跃下，怀里的相机撞在苏怀瑾后背，镜头盖弹开时自动拍下她脖颈处的胎记——形状竟与祠堂地契残缺的印章完全吻合。
"江总来监工？"老赵把泄气的皮球塞给阿宝当板凳，"上回您说补的工伤保险..."
江浸月摸出镀金打火机点燃潮湿的香烟，火苗燎着了安全帽系带。焦糊味里浮出段旧事："零三年非典，你给隔离工友送饭用的保温桶..."
"还在我家腌酸菜！"老赵突然拽断扫晴娘的左臂，"就像这玩意，中看不中用！"
苏怀瑾夺回竹篾骨架，将撕毁的《工资发放表》搓成纸绳："那年大雪封路，你们用安全网兜运年货..."
"网眼漏掉的花生，开春都发了芽。"老钱突然掏出把生锈的断线钳，"就像江总承诺的季度奖。"
女人们哄笑着拆开劳保手套当布料，尼龙纤维在雨中泛着冷光。阿宝把扫晴娘的眼珠贴歪了，两颗纽扣正好遮住《施工许可证》过期的日期。江浸月鬼使神差地摸出祠堂功德簿，撕下鎏金封皮衬在扫晴娘背后。
"使不得！"老钱媳妇的胶鞋底粘着祠堂地砖碎片，"这金纸够买三箱消炎药。"
苏怀瑾却将封皮叠成斗笠："那年江总高烧，他爸用功德簿糊窗缝挡风。"
塔吊突然发出刺耳警报，配重块在风雨中摇晃。江浸月仰头看见操作室悬着的平安符，红线系着的正是林栖梧当年安插的监控摄像头。他拽过扫晴娘挡在镜头前，暴雨忽然转小，云缝漏下的光斑跳在阿宝缺了门牙的笑脸上。
"扫晴娘要穿百家衣。"苏怀瑾拆开自己的孕妇装，内衬布来自祠堂失火那夜的窗帘，"我闺女出生前，得先给工地讨个晴天。"
女人们翻出压箱底的碎布头，老赵媳妇的围裙上还沾着去年工伤流的血渍。江浸月用断钢丝串起布片，突然摸到块绣着"安全生产"的绸缎——正是他下令销毁的瑕疵安全标语。
"这料子防水。"老钱把绸缎盖住漏雨的集装箱顶，"比监理发的雨披实在。"
阿宝将扫晴娘举过头顶时，江浸月按下连拍键。取景框里，扫晴娘右手的竹枝正巧指向被泥石流掩埋的建材检测室。女人们唱起闽南调子的祈晴歌，跑调的旋律惊飞了质检报告上的麻雀。
"二十年前唱这歌是为晒龙眼干。"老赵媳妇把扫晴娘绑在塔吊臂上，"现在倒成救命符。"
江浸月的镜头追着飘荡的扫晴娘，突然聚焦到布偶腹部的补丁——针脚走势竟与祠堂地宫逃生图完全一致。他摸出祠堂钥匙比对照相，锯齿状的锈痕在暴雨冲刷下显出新纹路。
"小心脚！"苏怀瑾拽开愣神的江浸月，他刚才踩着的《工程验收单》下，蚁穴正将混凝土标号数据蛀成虚线。
阿宝突然指着云隙尖叫："扫晴娘显灵啦！"女人们仰头看见丁达尔效应下的光柱，却不知那是林栖梧派人在邻山烧垃圾制造的人造虹。江浸月调转镜头拍下光斑，照片边缘捕捉到辆可疑的渣土车——车厢滴落的液体正腐蚀安全警示牌。
"那是林秘书外甥的车！"老钱抡起钢筋要冲，"上回就是他偷换防水涂料。"
苏怀瑾却将最后个扫晴娘挂上渣土车后视镜："让太阳晒晒他们的良心。"
江浸月突然扯断相机背带，尼龙绳在车牌上打了个死结。绳结形状竟与祠堂账本上的特殊标记相同，那是他儿时刻在功德箱上的防盗记号。
暴雨骤停，工地上百个扫晴娘齐刷刷转向东南。阿宝追着被风卷走的布偶跑，胶靴踩破水洼里的彩虹油膜。江浸月鬼使神差地拍下这画面，后来洗出照片才发现，油膜倒影里藏着林栖梧在海外别墅的门牌号。
傍晚收工时，老赵发现塔吊配重块缝隙卡着本浸湿的《安全生产日志》。江浸月用打火机烘烤纸页，隐形的监理签名在高温下显形——正是林栖梧模仿江父二十年前的笔迹。
"扫晴娘真神了！"阿宝把玩着苏怀瑾用安全扣编的晴天娃娃，"我爸说明早准开工。"
苏怀瑾却望着塔吊上飘荡的布偶："是人要晴天，不是天要晴。"
江浸月悄悄将照片塞进祠堂功德箱，箱底突然传来纸页摩擦声。他摸出把扫晴娘身上的碎布，拼出张被撕碎的《亲子鉴定书》——雨水泥渍晕染开的血缘关系栏，正与阿宝的疫苗接种本日期重叠。
最后一缕残阳掠过扫晴娘的眼眸，江浸月在取景框里看见苏怀瑾隆起的腹部曲线。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母亲缝制的晴天娃娃，那些挂在祠堂横梁上的布偶，最终都被香火熏成了送葬的白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