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铁皮屋檐上的声响,像极了苏母临终前扯落输液管的动静。苏怀瑾攥着断成两截的银针,石膏手指卡在针灸盒锁扣里。盒面"救死扶伤"西个鎏金字被刮花大半,露出底下黑黢黢的铅层。
"这盒子比棺材板还沉。"江浸月用改锥撬开生锈合页,铁锈混着雨腥味呛得他皱眉,"你妈拿它当凶器使?"
"1998年发大水,"苏怀瑾擦拭着盒内暗格,"她用这盒子砸破过救护车窗。"
闪电劈开云层时,江浸月瞥见盒底黏着片指甲盖大的纸屑。泛黄的纸上印着"市二院处方笺",日期栏被血渍糊成团。苏怀瑾的镊子突然打滑,银针扎进石膏裂缝:"暴雨天该收晾衣绳。"
"该收的是你的爪子。"江浸月扯过毛巾裹住她渗血的石膏,"门卫说看见收破烂的往东巷去了。"
雨靴踩在青苔砖上打滑,苏怀瑾数着电线杆上的寻人启事。第七根杆子贴着"重金求购老针灸盒",联系电话被雨水泡涨,墨迹晕染成林栖梧的侧脸轮廓。
"收破烂的老金头,"江浸月踹开废品站铁门,"上个月刚倒卖过栖梧山庄的青铜摆件。"
"那摆件少只耳朵,"苏怀瑾的强光手电扫过废纸堆,"和你妈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老金头蹲在三轮车底修车链,油污手套上沾着艾草灰。江浸月将五张湿透的百元钞拍在车座:"针灸盒。"
"啥盒?"老头挠着耳朵,"暴雨天就收了个骨灰坛。"
苏怀瑾突然扯开废品袋,扯出件印着"市二院"的旧护士服。袖口纽扣缺了颗,豁口处缝线呈十字交叉——正是苏母当年救溺水儿童时被护栏勾破的针法。
"骨灰坛换针灸盒。"江浸月又拍出五张钞票,"或者送你进真骨灰盒。"
"后生仔戾气重。"老金头掀开车斗油布,"盒让狗叼走了。"
手电光柱里,针灸盒卡在排水沟铁栅下,盒盖嵌着半枚带血的乳牙。苏怀瑾跪在积水里掏盒子时,江浸月突然拽开她。一辆满载建筑垃圾的卡车擦着发梢碾过,钢筋在针灸盒上刮出火星。
"寻死换个时辰。"江浸月把人拎到屋檐下,"盒里要是有遗嘱,我帮你念。"
"有我妈攒的粮票。"苏怀瑾甩开他的手,"1987年的全国粮票,够买你命了。"
炸雷轰塌半边围墙时,江浸月终于摸到盒子。铁盒烫得像块烙铁——卡在热力井排气口上,蒸汽把"救死扶伤"的"救"字熏成焦黑色。
"你妈在这留过记号。"江浸月抠下井盖边缘的刻痕,"三横一竖,王字少一横。"
"是土字。"苏怀瑾的镊子夹起半片银杏叶,"她标记中药仓库的老法子。"
暴雨冲刷着热力管道,江浸月顺着检修梯往下爬时,工作服被蒸汽燎出十几个破洞。苏怀瑾蹲在井口数秒:"超三分钟就报火警。"
"报给林栖梧安插在消防队的表侄?"江浸月的声音从井下传来,"记得说这里有古董。"
针灸盒卡在压力阀之间,盒面结着层硫磺垢。苏怀瑾用银针挑开锁芯时,江浸月突然按住她手腕:"盒里有蜂鸣器。"
"1998年的防盗装置,"苏怀瑾剪断铜丝,"用的是收音机拆下来的电容。"
盒底躺着张泛黄的照片。暴雨夜相同的角度,苏母背着溺水儿童冲过马路,背景里市二院的霓虹灯牌缺了"急诊"的"急"字。江浸月用指甲刮开照片背胶:"林栖梧当年在这当护士长。"
"所以她认得我妈的缝针手法。"苏怀瑾将照片浸在雨水里,"显影液配方被改过,五官轮廓太清晰。"
江浸月突然夺过铁盒奔向雨幕。苏怀瑾追到栖梧山庄后门时,见他正把盒子往看门狗食盆里塞。狼狗獠牙咬穿盒盖,掉出包用蜡封口的纸袋。
"砒霜拌狗粮,"江浸月踢翻食盆,"姑妈连狗都不放过。"
"狗粮袋印着长风建设的logo。"苏怀瑾翻看生产日期,"正好是王振业入狱那天。"
林栖梧的咳嗽声从月洞门传来,紫竹伞面上的雨珠连成线:"浸月对狗比对人上心。"
"狗比人干净。"江浸月甩着湿透的头发,"至少不会往针灸盒里装窃听器。"
苏怀瑾的石膏手突然开裂,掉出枚纽扣电池。林栖梧的绣鞋碾过电池:"孕妇少碰电子元件。"
"胎儿比您养的锦鲤强壮。"苏怀瑾亮出B超单,"至少能扛过三波毒杀。"
江浸月把铁盒砸进锦鲤池,惊得鱼群撞碎冰面。林栖梧的伞尖戳向池中倒影:"你妈当年也爱砸东西。"
"所以她早死。"江浸月捞起块碎冰敷手背,"您长寿的秘诀是心狠?"
苏怀瑾蹲在回廊煎药,陶罐里翻滚的艾草遮住微型摄像头。林栖梧的佛珠声混着雨声逼近:"艾灸保胎?"
"熏老鼠洞。"苏怀瑾扇旺炭火,"听说姑妈卧室墙里爬进过一窝耗子。"
江浸月突然拎着滴水的铁盒出现,盒底夹层掉出串钥匙。苏怀瑾捡起标着"07"的铜匙:"市二院更衣柜的钥匙。"
"07号柜现在堆着妇产科病历。"林栖梧的伞面压低半寸,"浸月要看自己的出生证明吗?"
暴雨在子时转成冰雹,砸得瓦当叮咚响。江浸月踹开西厢房木门,军大衣往火盆前一摊:"煎糊三副药了。"
"药不苦怎么以毒攻毒。"苏怀瑾往炭灰里埋红薯,"你妈当年喝的中药里,有五倍子。"
江浸月突然拽过她手腕,石膏裂缝里渗出褐色的药汁:"五倍子治外伤,你喝它保胎?"
"治脑残。"苏怀瑾抽回胳膊,"林栖梧在艾绒里掺了红花。"
冰雹砸穿窗纸时,江浸月摸出个油纸包。层层揭开是半块压变形的枣泥糕,边角还粘着铁盒的硫磺垢。苏怀瑾的银针扎进糕体:"砒霜结晶在第三层馅料。"
"你妈的口味。"江浸月掰下没毒的那角塞进嘴里,"1987年粮票能换的这种糕点。"
后半夜雨势渐弱,苏怀瑾在祠堂梁上发现捆发霉的艾条。江浸月划亮火柴:"够把林栖梧熏成腊肉。"
"艾条里裹着雄黄,"苏怀瑾对着火光看纤维,"她防蛇虫的手段。"
林栖梧的咳嗽声突然在梁下炸响:"雄黄驱邪,正好治浸月的疯病。"
"姑妈先治治手抖。"江浸月抛过铁盒,"开锁时左手别晃,您当年偷配江家钥匙就这么漏的馅。"
苏怀瑾用艾烟在窗上画符,水汽凝结成"1987"的字样。林栖梧的佛珠砸向玻璃:"死人数字倒是记得牢。"
"牢不过您保险柜密码。"苏怀瑾哈气重写,"火灾日期加堕胎次数。"
天光微亮时,江浸月拎着铁盒出现在市二院旧址。看门老头打着哈欠:"妇产科档案室三年前就拆了。"
"拆不走地基里的东西。"江浸月踹开废弃花坛,碎石下露出半截锈蚀的更衣柜。
07号柜角塞着个玻璃瓶,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脐带打着死结。标签上是林栖梧年轻时的字迹:"实验品No.7"。
暴雨又至,江浸月站在废墟里拨通苏怀瑾电话:"你妈当年接生过多少孩子?"
"接生过鬼。"苏怀瑾的声音混着雨声,"林栖梧的第七次堕胎,就在市二院地下室。"
铁盒最终沉入锦鲤池底时,江浸月的手背伤口泡得发白。苏怀瑾扔过干毛巾:"顺路而己。"
"顺路看了场好戏。"江浸月指向对岸,林栖梧正把艾灰撒入池塘,"她以为毁尸灭迹能换心安。"
苏怀瑾的银针突然扎进他虎口:"毒入经脉了。"
"比你妈扎得准。"江浸月任她施针,"当年我发烧,她给我扎合谷穴退热。"
暴雨停歇时,满院艾草味呛得人流泪。林栖梧在祠堂烧完第七卷往生咒,转身撞见江浸月拎着铁盒走来。
"物归原主。"他将铁盒供奉在江母牌位前,"您当年偷换的止疼药,还在盒底夹层。"
苏怀瑾蹲在回廊修针灸盒,断掉的银针熔成小刀,刻下新的"救死扶伤"。江浸月把湿透的钞票摊在火盆前烤:"老金头收了双倍钱。"
"所以他指了假地址。"苏怀瑾将修好的盒子锁进抽屉,"真盒子早被林栖梧熔成金镯子了。"
更声催亮天光时,暴雨夜像场被剪碎的胶片。江浸月军大衣上的水渍凝成盐霜,苏怀瑾的石膏手终于卸下重负。林栖梧在池塘边捞起块碎冰,冰里冻着半片没烧尽的处方笺,隐约可见"苏"字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