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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冷月无声

西厢房的雕花木门被夜风推得吱呀作响,苏怀瑾抱着一床蓝印花布被褥站在门槛外。拔步床的纱帐在月光下泛着冷青色,江浸月正弯腰将铜质汤婆子塞进被窝,氤氲的热气爬上他金丝眼镜的镜片。

“书房有行军床。”他头也不抬地摆弄着鎏金怀表,链条在指间缠成解不开的结。

苏怀瑾的帆布鞋碾过门槛缝隙里的香灰,被褥重重砸在拔步床的脚踏上:“江总订协议时,可没说还要陪演同床异梦的戏码。”她故意将陪护病房用的橡胶隔尿垫铺在紫檀木脚踏上,窸窣声刺得江浸月眉峰一跳。

老式座钟突然报时,惊飞了檐角宿着的夜枭。江浸月起身时带翻了黄铜暖手炉,香灰泼在苏怀瑾刚铺开的被角,烫出个焦黄的洞。

“去客房。”他扯松领带往东厢走,月白缎面睡袍扫过门槛时,苏怀瑾瞥见他后腰处有道寸长的疤,在冷白皮肤上蜿蜒如蜈蚣。

更漏声里,苏怀瑾蜷在客厅的羊皮沙发上数吊顶的藻井纹。老周傍晚送来的炭盆早灭了,余温尚存的银霜炭在黑暗里忽明忽暗,像极了监护仪上跳动的心率线。她摸出手机照亮,发现沙发缝隙里卡着半张泛黄的照片——江浸月幼年时穿着对襟小褂,被个梳圆髻的女人抱在怀里的模样。女人耳垂上的翡翠坠子,与西厢房多宝格里那对如出一辙。

子时三刻,书房传来重物坠地声。苏怀瑾赤脚踩过冰凉的青砖,看见江浸月伏在案头昏睡,镇纸压着的竞标方案上洇着茶渍。他右手还攥着支派克钢笔,墨囊漏出的蓝黑墨水正顺着腕骨流进袖口。

“醒醒。”苏怀瑾用病历夹戳他肩膀,力道精准如给躁动病人注射安定。江浸月猛然惊醒时挥落青瓷笔洗,碎瓷片擦过她脚踝,在苍白皮肤上划出细长的血线。

他抓过案头纱布要捂,苏怀瑾却退到月光里:“江总家的地板比手术刀还利。”血珠滴在青砖拼成的缠枝莲纹上,恰好填补了残缺的花蕊。

后半夜落起冷雨。苏怀瑾抱着从客房翻出的驼绒毯回到客厅,发现行军床不知何时支在了炭盆旁。江浸月背对着她调试座钟,睡袍腰带系得一丝不苟:“苏小姐要是冻死在这里,明天的股东会不好交代。”

破晓时分,苏怀瑾被中药味呛醒。老周正蹲在廊下煎药,陶罐里翻滚的当归混着不知名的根茎。“给少爷补元气的。”他拿蒲扇指了指东厢房紧闭的窗,“每月初七都得喝,跟大姑娘来月事似的准。”

晨光爬上多宝格时,苏怀瑾发现那对翡翠耳坠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张泛黄的建筑图纸,标注日期为1987年6月——与她昨夜在沙发缝里发现的照片年份暗合。图纸背面用铅笔写着潦草的“承重墙移位”字样,笔迹与江浸月批注文件的凌厉字迹截然不同。

江浸月下楼时己换回挺括的银灰西装,领针是枚造型古怪的青铜钥匙。苏怀瑾故意将滚烫的豆浆泼在图纸上,氤开的水渍里显出道被反复描摹的红线:“江总家祖传的豆腐渣工程?”

他抽走图纸的动作带翻了青瓷盖碗,新沏的碧螺春在羊皮沙发上洇出褐斑:“苏小姐的陪护费,扣两千。”

暮色西合时,苏怀瑾在玄关堵住晚归的江浸月。他大衣肩头沾着夜雾,怀里抱着座红木钟匣。“让开。”他声音带着鼻音,像是从十二月的深井里捞出来的。

苏怀瑾的素描本抵住他胸口,最新一页画着老宅承重墙的裂缝走向:“江总猜猜,这宅子还能撑几个梅雨季?”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画纸的阴影线上,裂缝走势竟与江浸月后腰的疤痕微妙重合。

争执间钟匣摔落,滚出枚鎏金齿轮。江浸月跪在地上摸索零件时,苏怀瑾看见他后颈渗出冷汗,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贝母般的光泽。她鬼使神差地伸手要触,却被他反手扣住手腕:“别碰我!”

更漏滴到戌时三刻,苏怀瑾蜷在行军床上听座钟齿轮咬合的声响。江浸月在书房通宵批阅的文件里,混着张泛黄的产科病历复印件——患者姓名处被墨水污损,诊断栏里“习惯性流产”五个字却清晰如刀刻。

后半夜下起冰雹,苏怀瑾被异响惊醒。江浸月立在客厅的月洞门前,赤脚踩在满地碎瓷片上恍若未觉。月光将他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墙上的剪影分明是怀抱婴儿的姿势。苏怀瑾摸出手机录像,镜头推近时却发现他右手小指在痉挛——与她母亲癫痫发作前的征兆一模一样。

晨光初现时,苏怀瑾在厨房撞见煮醒酒汤的江浸月。砂锅里翻滚的葛花混着枳椇子,他执勺的手腕内侧浮着青紫针孔。苏怀瑾故意碰倒盐罐,趁他弯腰时扯开他衣领——锁骨下方赫然印着暗红拔罐痕,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苏小姐对男人身体很感兴趣?”他反手扣住她探向颈侧的手,虎口处的茧子磨得她腕骨生疼。

“比不过江总对承重墙的兴趣。”她突然发力扯松他领带,藏在衬衫里的银链滑出来,坠着半枚断裂的玉珏——与西厢房拔步床下捡到的残片严丝合缝。

老周扫地的竹帚声惊破了死寂。苏怀瑾转身时踢翻炭盆,昨夜未燃尽的银霜炭滚出来,在青砖地上拼出个歪斜的“7”字。江浸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的血丝染红了玉珏,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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