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捏着验收单穿过钢筋矩阵时,七号楼的阴影正爬到塔吊第三截臂。苏怀瑾蹲在材料堆前翻砂灰比记录,安全帽檐压得看不见眼,唯有笔尖在水泥袋上划拉的沙沙声追着日光走。
"螺栓复检合格率87.5%。"施工员老赵抹了把颈后的汗,安全绳在腰间晃得像条垂死的蛇,"江总您看这……"
江浸月用激光笔扫过脚手架节点:"缺的12.5%用你骨头补?"
苏怀瑾突然踹翻砂灰桶,扬尘里浮出半截锯条。老赵脸色倏地灰过水泥:"这、这肯定是工人乱丢……"
"锯齿朝向东南,"苏怀瑾用粉笔圈出方位,"惯用左手的人干的,跟赵工递扳手的姿势挺像。"
江浸月踢开生锈的钢管,惊起一窝潮虫:"栖梧集团改养木匠了?"
"比养白眼狼划算。"苏怀瑾的卷尺啪地弹向基座,"斜撑角度超了3度,台风天能跳天鹅湖。"
老赵的対讲机突然爆响,电流声裹着方言脏话炸开。江浸月皱眉摘下安全帽,却见苏怀瑾正用红漆在隐患处画圈,滚圆的圈连成串糖葫芦,在钢架上晃出讥讽的光斑。
"苏顾问改行当幼师了?"江浸月扯过她手里的喷漆罐,"画得比三岁儿童强点。"
"江总眼睛比测距仪还毒,"苏怀瑾指向三十米高的顶棚,"要不要测测那根横梁的偏心距?"
云层压下来时,第一滴雨砸在江浸月后颈。老赵小跑着递伞,被他用验收单拍开:"备用的槽钢在哪?"
"三号仓库最里层。"苏怀瑾翻着出入库单,"可惜被林总助理借去搭摄影棚了。"
江浸月攥皱单子,指关节抵着"林栖梧"的签名:"栖梧集团改姓慈善了?"
"姓以权谋私。"苏怀瑾的钢笔尖戳破纸页,"昨天拉走的还有二十捆防滑网。"
雷鸣从地底滚过,脚手架突然发出老床板似的呻吟。苏怀瑾猛地拽住江浸月手腕:"退到警戒线外!"
"苏顾问改行跳大神……"
钢管的断裂声截断尾音。江浸月抬头看见漫天银蛇乱舞,不是闪电,是崩裂的脚手架在雨中织成死亡蛛网。
苏怀瑾的膝盖撞上他腰眼时,江浸月嗅到她发间混着铁锈的枇杷膏味。两人滚进钢筋堆的夹角,安全帽磕在混凝土预制板上,碎裂声与钢架坍塌的轰鸣同时炸响。
"第七根肋骨折了。"苏怀瑾的肘部压着他胸口,血顺着安全绳往下淌,"江总的心跳倒是很稳。"
江浸月抹开眼前的血污,看见她左臂豁开的伤口正往工服上绣红梅:"工伤险够赔你这条胳膊吗?"
老赵的破锣嗓子在雨幕里忽远忽近。苏怀瑾撕开衬衣下摆扎紧伤口,布条勒出的褶皱比江浸月的领带还整齐:"江总该减肥了。"
"比苏顾问的乌鸦嘴轻两斤。"江浸月推开压在腿上的钢管,锈渣簌簌落进她发间。
救援队的探照灯切开雨夜时,苏怀瑾正用半截粉笔在水泥地上演算:"坍塌应力集中在西北角,人为破坏概率82%。"
"剩下18%算你头上。"江浸月扯掉变形的领带夹,"你推我那下够申报相扑比赛了。"
担架抬过来时,苏怀瑾突然揪住他衣领:"第三根立柱的螺栓切口,跟砂灰桶里的锯条齿距一致。"
"现在像刑侦剧了。"江浸月拍开她的手,"留着遗言跟警察说。"
急诊室的消毒水味里混进铁锈气。护士剪开苏怀瑾的袖子倒吸冷气:"伤口里嵌着三毫米的铁屑。"
"比江总的嘴干净。"苏怀瑾瞥向隔壁帘子,"建议给他验验脑震荡。"
江浸月掀帘而入,额角纱布渗着血:"苏顾问的体检报告呢?"
"比江家的账本清爽。"苏怀瑾晃着X光片,"左桡骨骨裂,正好不能画施工图了。"
老赵提着果篮进来,香蕉皮粘在鉴定报告上:"警方说……说脚手架有人为切割痕迹。"
"切口倾角35度,"苏怀瑾用苹果刀比划,"左撇子用虎口钳干的,跟赵工手上的茧子位置一样。"
江浸月削梨的匕首突然插在床头柜上:"台风天带虎口钳上工?"
"比带孝子强。"苏怀瑾拔出匕首削苹果皮,"林总上个月给令尊送的百年野山参,根须像极了脚手架裂纹。"
护士来换药时撞见江浸月攥着苏怀瑾的检查单,床头灯将他影子投成困兽。苏怀瑾轻笑:"江总要改行当护工?"
"计算你旷工扣多少工资。"江浸月甩下单子,"骨裂不影响擦桌子吧?"
深夜,江浸月摸回坍塌现场。手电筒光柱里,半截锯条在泥水里泛着冷光。他蹲身用丝帕包裹断口时,听见背后砂灰翻动的簌簌声。
"江总夜游症发作?"苏怀瑾的石膏手在月光下泛青,"找这个?"
她掌心里躺着枚变形螺母,螺纹间粘着暗红血渍。
江浸月用放大镜对准血渍:"O型血,跟老赵验血报告一致。"
"也跟脚手架死亡名单上三个工人相同。"苏怀瑾踢开空水泥袋,"林总助理领材料那天的监控,硬盘刚好坏了。"
江浸月突然拽过她完好的右手,指尖划过掌纹:"生命线断在三十七岁。"
"比江家的良心长点。"苏怀瑾抽回手,"建议查查林总别墅最近装修用了多少槽钢。"
塔吊的探照灯扫过来时,江浸月看见她石膏上爬满涂鸦——戴安全帽的小人正把另一个小人踹出危险区。
"苏顾问的儿童画进步了。"
"比不上江总的演技。"苏怀瑾敲敲石膏,"扑向镜头那下,狗仔拍得挺清晰。"
江浸月掏出手机,热搜#栖梧总裁舍身救工友#的标题在夜风里发烫。苏怀瑾的剪影在废墟上摇晃:"下次演苦肉计,记得往左避两公分。"
"正好避开你断掉的肋骨。"江浸月将螺母抛进深坑,"摔碎过玉镯的人,倒会躲钢筋。"
后半夜暴雨又至,苏怀瑾的石膏手在车窗上敲出闷响。江浸月突然刹车:"再敲把你扔下去。"
"江总的车载香水该换了。"苏怀瑾嗅着空气,"雪松混着铁锈味,像凶案现场。"
红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挡风玻璃上。江浸月忽然开口:"为什么推我?"
"怕你死了没人结设计费。"苏怀瑾的睫毛在仪表盘蓝光里颤动,"工伤险赔率太低了。"
雨刷器刮出尖锐的摩擦声。江浸月握方向盘的手青筋凸起:"下次再乱扑,扣光奖金。"
"那得看江总的命够不够硬。"苏怀瑾用石膏手戳安全警报键,"超速了,江司机。"
栖梧山庄的雕花铁门在雨里锈得更深。老周提着药酒候在檐下:"苏小姐的换药时辰到了。"
江浸月拎过药箱:"周叔改行当赤脚医生了?"
"比当帮凶强。"老周突然亮出砂轮片,"三号仓库监控硬盘,我在后山埋枇杷核时挖着了。"
苏怀瑾的棉签蘸着药酒划过伤口:"江总该给老周涨工资了。"
"涨到能买你的闭口费。"江浸月将染血的丝帕扔进火盆,"明天去林栖梧的摄影棚数钢筋。"
火光舔舐着帕角暗绣的"婉仪"二字,苏怀瑾的石膏映在窗上,像一弯坠落的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