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篾划破夜市上空的白炽灯时，苏怀瑾正蹲在糖炒栗子摊前数零钱。江浸月的影子斜切过称盘，摊主老孙头眯眼打量他西装袖扣："小江总穿这身来视察城管？"
"来买灯。"江浸月的鳄鱼皮鞋尖碾灭烟头，"要最亮的那盏。"
苏怀瑾的帆布包擦过卤煮摊的蒸汽，油渍在包带上晕出星图般的污痕。卖竹编灯的老汉抽着旱烟，烟锅在竹条堆里磕出火星："小夫妻买盏鸳鸯灯？里头能藏私房钱。"
"要那个。"苏怀瑾指向悬在顶棚的六角宫灯，竹骨间缠着褪色的红绒线，"像栖梧山庄的破灯笼。"
江浸月掏皮夹的手顿了顿，百元钞擦过灯面蛛网："包起来。"
"急啥。"老汉踩灭烟头，"得现编盏新的，老物件不吉利。"
夜市广播突然炸响《好日子》，盖过隔壁摊的杀价声。苏怀瑾摸出素描本画老汉编竹的动作，炭笔在江浸月袖口蹭出条灰痕："江总知道竹篾得泡几天？"
"三天。"他扯松领带，"跟董事会扯皮的时间一样。"
老汉的篾刀劈开竹节，青皮飞溅到江浸月的意大利西装上："小伙子干过篾匠？"
"拆过危房。"江浸月捡起竹片，"栖梧山庄的房梁，比这竹子烂得快。"
苏怀瑾的笔尖顿在老汉开裂的指甲上："您这手艺传几代了？"
"打鬼子那会儿就编灯笼送情报。"老汉将绒线穿过竹节孔，"现在只能编给情侣求个吉利。"
卤煮锅腾起的热气模糊了江浸月的侧脸。苏怀瑾突然将炭笔戳进竹灯骨架："这里加根横梁，承重多二十斤。"
"姑娘懂建筑？"老汉混浊的眼球忽然发亮，"我孙子在工地摔断腿，就说他们脚手架偷工减料……"
江浸月突然拽过灯笼骨架："横梁间距超国标两倍，不断才怪。"
"国标？"老汉的篾刀抖了抖，"包工头说竹子不如钢管结实。"
苏怀瑾的素描本翻到危房改造图页："竹子抗压强度是杉木的三倍，用在非承重墙……"
"栖梧集团十年前就用竹筋混凝土。"江浸月扯断绒线，"省下的钱够买半座城。"
卖花小妹挤过来推销玫瑰，花瓣蹭上江浸月的西装翻领。苏怀瑾蘸着卤煮汤汁在桌面画结构图："如果每盏灯笼加五根加密竹篾……"
"能撑过六级风。"江浸月掏出钢笔在餐巾纸上演算，"但材料成本涨西成。"
老汉突然将灯笼骨架摔在篾刀旁："你们这些盖楼的，心比竹虫还蛀得空！"
"所以我来买灯。"江浸月将钞票塞进竹篾缝，"要能照见蛀虫的那种。"
糖炒栗子的焦香裹着警笛声飘来。苏怀瑾用灯影描摹江浸月的轮廓："江总买盏灯还要算风阻系数？"
"怕它像栖梧山庄的灯笼，"他扯开缠住袖扣的绒线，"半夜被债主烧了。"
夜市突然停电，几十盏竹灯齐亮。老汉的脸在暖黄光晕里皱成核桃："这电路老跳闸，得用竹篾编个稳压器。"
"不如首接换电缆。"江浸月摸出打火机照明，"竹篾导电烧得更快。"
苏怀瑾的炭笔在黑暗中画出光轨："去年城中村火灾，就是用竹灯笼当应急灯。"
"烧死七口人。"老汉突然哽咽，"我编的引魂灯……"
江浸月的打火机烫到手背。苏怀瑾拽过他的手腕按进卤煮汤桶降温，油花溅上灯笼红纸："明天我去给引魂灯加钢筋。"
"然后涨价三倍？"江浸月甩着手冷笑，"慈善家苏小姐。"
复电瞬间，苏怀瑾瞥见江浸月藏在灯影里的笑意。老汉将完工的六角灯塞给她："送你们根加强筋。"
竹篾里裹着根生锈的铁钉，在灯影中投出十字架般的阴影。
"钉子户的钉子。"江浸月戳破灯笼纸，"跟我办公室墙上的同款。"
"钉过拆迁协议书的？"苏怀瑾转动灯罩，铁钉阴影划过他心口位置。
卖花小妹又挤过来，玫瑰刺勾破灯笼纸。江浸月突然掏出整叠钞票："全要了。"
"祭奠栖梧山庄的亡魂？"苏怀瑾将玫瑰插进竹篾堆，"不如买几斤纸钱实在。"
老汉蹲身收拾篾刀时，裤兜里掉出工牌。苏怀瑾用灯影照亮"栖梧集团建材质检员1998-2003"的字样："您孙子摔断腿的工地……"
"就是你们用竹筋代替钢筋的安置房！"老汉的篾刀深深扎进案板。
江浸月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江逾白来电"。苏怀瑾用灯笼罩住手机："接啊，让新太子听听夜市交响乐。"
他首接关机，将SIM卡掰断塞进灯笼骨架："信号干扰器。"
夜风吹灭三盏灯。苏怀瑾拆开糖炒栗子包装袋，油墨味混着焦糖香："食品包装袋比质检报告厚实。"
"因为要防人心。"江浸月将栗子壳摆成危房模型，"就像这灯罩……"
"防不住故意纵火。"苏怀瑾突然将灯笼扣在他头上，"江浸月，你眼睛比灯亮。"
暖黄光晕中，他睫毛在眼下投出栅栏般的阴影："因为要看清哪些人该钉进棺材。"
收摊的喇叭声里，老汉突然塞给苏怀瑾一卷竹篾："加固灯笼的，别让风吹散了。"
篾条间缠着半张1998年的质检单，公章残缺处爬着蛀虫般的墨迹。
回程路上，江浸月单手拎着灯笼，另只手攥着苏怀瑾的帆布包带。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揉成竹篾般的细条，又被六角灯影切成碎片。
"这灯能亮多久？"苏怀瑾戳着电池盒。
"亮到有人需要黑暗的时候。"江浸月突然吹灭灯笼，"就像栖梧集团的账本。"
夜市最后一盏灯熄灭时，苏怀瑾在黑暗中摸到灯笼骨架里的铁钉。生锈的尖刺扎破指尖，血珠渗进竹纤维，像朵微型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