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栖梧的搬家车碾碎梧桐落叶时,苏怀瑾正蹲在门廊画老周补漆的雕花木门。松节油混着秋雾黏在睫毛上,她眨眼时瞥见林栖梧的高跟鞋尖戳进画纸边角,鞋跟上沾着佛堂香灰与半片金箔。
"江家的门神画得真丑。"林栖梧的钻戒刮过素描本,"我要是你,宁可去天桥底下给人画遗像。"
苏怀瑾的炭笔在门神眼尾拖出重影:"林董要不要预定一张?按市价打八折。"
胭脂盒砸进调色盘的刹那,赭石颜料溅上苏怀瑾的帆布鞋。林栖梧弯腰时,脖颈间滑出的铂金链坠里嵌着江父年轻时的证件照:"女人最该藏好秘密,像藏粉刺。"
"不如您藏得好。"苏怀瑾用刮刀撬开胭脂盒卡扣,"上个月海关查获的那批赝品爱马仕,扣子也是这种劣质弹簧。"
搬家工人抬走最后一只樟木箱,箱角铁皮刮下块墙皮。老周突然拎着油漆桶冲过来:"林董的箱子漏了!"
深褐液体汩汩漫出箱缝,苏怀瑾蘸了点嗅,苦杏仁味刺得太阳穴发胀:"核桃油?"
"泡传家宝用的。"林栖梧的丝巾扫过苏怀瑾手背,"就像江浸月他妈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子宫。"
素描纸突然被风卷到半空。苏怀瑾追着画纸撞上搬家车后视镜,镜面倒影里,林栖梧正将翡翠镯子套进搬家司机手腕——那腕骨凸起的形状,和江浸月抽烟时的姿势如出一辙。
老周突然踢翻油漆桶:"下雨了!"
核桃油混着雨水在青砖上淌成蛛网,苏怀瑾摸到胭脂盒夹层时,林栖梧的伞尖正戳在她尾椎骨:"小苏啊,你妈当年接生的诊所……"
"改成公共厕所了。"苏怀瑾抽出泛黄纸页,"您要找当年的接生婆,得去环卫局翻花名册。"
出生证明的钢笔字被雨水晕成蜈蚣,2003年7月7日的日期却清晰如刀刻。苏怀瑾的拇指按在"江逾白"的"白"字上,指纹拓出纸背的暗纹——栖梧集团二十周年庆的邀请函底纹。
"江浸月知道这事吗?"她甩了甩纸页,"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比他妈忌日晚出生三天。"
林栖梧的伞面突然倾斜,雨水灌进苏怀瑾衣领:"浸月八岁就会往弟弟奶粉里掺洁厕灵,你要不要试试?"
"我比较好奇……"苏怀瑾将出生证明按在湿漉漉的墙面上,"江夫人难产去世那晚,您产房用的是同款消毒水吗?"
老周突然举起手机:"苏小姐,医院催缴费了!"
屏幕上的手术通知单截图像块烧红的炭,苏怀瑾却把手机塞进林栖梧的铂金包:"林董帮忙转发给江浸月?他拉黑我三天了。"
搬家车引擎轰鸣着碾过水洼。苏怀瑾蹲身捡起被碾变形的胭脂盒,盒底残留的粉膏里嵌着半片金箔——和江浸月撕碎的结婚请柬烫金同批次。
"核桃油泡过的金子会发黑。"老周突然出声,"跟人心似的,越藏越脏。"
佛堂传来木鱼声。苏怀瑾摊开出生证明压在素描本下,松节油渗透纸背,2003的"3"字突然晕开一撇,变成潦草的"8"。她的炭笔尖顿在江母忌日表上——2003年7月4日。
江浸月的影子罩住素描本时,苏怀瑾正用紫外线灯扫描出生证明:"你弟的出生证,防伪水印比结婚证还真。"
"江逾白?"他抽出钢笔划破日期栏,"这名字该刻在我妈墓碑上——她怀的老二叫江逾明。"
紫外线灯下突然浮出暗纹。苏怀瑾用棉签蘸着碘酒涂抹纸页,栖梧集团的梧桐叶LOGO渐显:"产科病历的专用纸?"
"1998年就停用了。"江浸月碾碎碘酒棉,"林栖梧伪造文件的本事,不如她偷情的能耐。"
夜风掀起佛堂帘幔。苏怀瑾的炭笔在日期栏来回描摹:"江逾白要是真在7月7号出生……"
"那三天前刚下葬的江夫人,得掀了棺材板给他喂奶。"江浸月突然冷笑,"你猜产科病房的监控录像,能用多少斤核桃油泡烂?"
老周拎着拖把经过,缺指的右手甩出串水珠:"后院枯井的摄像头,泡了十五年桐油还能用。"
苏怀瑾的紫外线灯扫向出生证明边缘:"林栖梧的签名,比护士长还像真的。"
"因为她真当过护士。"江浸月抛出工作证复印件,"1987年城南卫生院妇产科,林凤芝。"
病历本残页从工作证夹层滑出。苏怀瑾用放大镜对准医师签名栏:"张建国?这医生……"
"1998年死在医闹纠纷里。"江浸月点燃残页,"巧的是,他儿子上个月刚当上长风建设的财务总监。"
火光映出病历本背面的油渍。苏怀瑾突然抓过调色盘,将靛蓝颜料泼向火焰,灰烬中显出一串数字:"住院床号327,和栖梧山庄的危房编号一样。"
"那间房的地基,"老周忽然插话,"掺了三吨半工业盐。"
江浸月踹翻洗笔筒,污水在出生证明上洇出梧桐叶形状:"明天跟我去趟城南卫生院。"
"拆迁办三年前就推平了。"苏怀瑾用刮刀挑起纸浆,"但住院部档案室的防火砖……"
"是栖梧集团1987年产的次品。"江浸月捏碎炭笔,"林栖梧这辈子最大的失误,就是太恋旧。"
夜市收摊的喇叭声传来时,苏怀瑾正用宣纸拓印出生证明的暗纹。摆摊老头凑近打量:"姑娘,这印花得用陈年印泥仿。"
"1998年的朱砂印泥,"她递过胭脂盒,"掺多少桐油才不会褪色?"
老头用指甲刮了点盒底粉膏:"得加女人的经血,老话叫'凤凰砂'。"
江浸月突然拽走胭脂盒:"脏。"
"比不过江家的秘密脏。"苏怀瑾将拓印稿塞进他西装口袋,"你爸在林栖梧产房外签的字,墨水里掺了江夫人的骨灰。"
老周擦门框的手突然顿住,铜门环映出他扭曲的苦笑:"阿芳火化那天的骨灰盒,是林秘书亲自挑的景德镇废品。"
"青花瓷次品,"江浸月抚过门神斑驳的漆面,"和她偷情的本事一样,永远上不了台面。"
最后一盏路灯熄灭时,苏怀瑾在素描本背面描出江逾白的出生轨迹。炭笔尖突然折断,在2003年7月7日的日期上戳出黑洞,像口微型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