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把钢笔甩进鱼缸时,墨水在清水里洇开一朵乌云。苏怀瑾蹲在茶几旁剥盐水花生,突然伸手捞起湿漉漉的钢笔:“万宝龙149,泡坏了能顶三个月房租。”
“赝品。”江浸月扯松领带,青花瓷领带夹磕在玻璃缸沿,“父亲送我的成年礼,笔尖刻着‘江’字。”
苏怀瑾对着台灯转动笔杆,镀金夹缝里卡着半粒芝麻:“真货会用德国原厂金粉,这个掉色处露的是铜胎。”
窗外的霓虹灯牌漏进一缕红光。苏怀瑾的指甲抠进笔帽螺纹,突然“咔嗒”弹出一截锈蚀的弹簧。江浸月瞳孔骤缩——弹簧末端缠着泛黄纸卷,像条冬眠的蛇。
“江总小时候没玩过机关笔?”她捻开纸卷,1987年的台头信笺印着“栖梧建筑公司”,蓝黑墨水写着七个人名,最后一行被茶水渍晕成墨菊。
江浸月抓起钢笔对准灯光,笔夹内侧赫然刻着“1987.6”,与他母亲坠楼的日子只差三天。
老式挂钟敲响十下。苏怀瑾用镊子夹起信纸对着暖气片烘烤,水渍褪去后显出个红圈,套住“监理:周柏年”。
“林秘书的舅舅。”江浸月指腹擦过那个名字,“去年清明,他给林家祖坟换墓碑,刻的是周家姓氏。”
苏怀瑾从针线盒翻出顶针套住笔杆。拧开笔尖瞬间,陈年墨囊爆出酸腐味,半截火柴棍滚落桌面,磷头还沾着口红印。
“英雄牌616。”她晃了晃空心的假笔尖,“八十年代供销社五毛一支,塞情书正好。”
江浸月突然扯开领带,青花瓷夹子“当啷”砸中鱼缸。锦鲤惊窜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信纸,苏怀瑾慌忙抢救,却发现茶水渍遇水显出新字迹——【钢筋降标,每吨抽20】。
“八七年物价局文件。”她翻出手机里存档的建材年鉴,“三级螺纹钢指导价每吨420,实际采购价报的500。”
鱼缸氧气泵咕咚作响。江浸月抓起钢笔捅进墨水瓶,暗红液体突然从笔握裂缝渗出,在桌面淌成个箭头,首指书柜顶层的老相册。
相册第三页夹着江母的工作证。1987年6月15日,她作为总工程师的签名栏有团墨渍,覆盖住验收单编码尾数。
“周柏年递的钢笔。”江浸月指节发白,“母亲有支英雄100,从来不用万宝龙。”
苏怀瑾抽出工作证塑封层,背面用铅笔写着串数字:G3357。
“八七年的钢筋国标号。”她点开建筑论坛,“G3357对应老标准HRB335,但当年栖梧大厦用的是HRB400——标号越高钢筋越硬。”
窗外飘进油墩子香味。江浸月突然抓起外套:“去城西。”
夜市摊的油锅里浮着金黄的萝卜丝饼。苏怀瑾咬开酥脆外壳时,江浸月正把照片怼到修表摊吴老头眼前:“认识他吗?”
吴老头的老花镜滑到鼻尖:“周瘸子嘛,以前在栖梧看仓库,有回被钢筋砸了腿。”他指指照片里拄拐的男人,“八七年那场大火后就不见了,听说回乡下开小卖部。”
苏怀瑾递过热气腾腾的油墩子:“他常去哪家店打酒?”
“前进副食店的老黄酒,塑料桶装。”吴老头蘸着辣椒酱画地图,“周瘸子每周末骑三轮来,车斗里总堆着建材边角料。”
三轮车印在泥地里拐进死胡同。苏怀瑾蹲下抠起块硬化水泥:“早强型,八七年刚推广的新品种。”
江浸月踢开碎砖,露出半截生锈的钢筋,HRB400的钢印被磨得发亮。
手机突然震动。论坛有人私信苏怀瑾:“G3357当年被召回过,栖梧那批是贴牌货。”附件照片里,泛黄的质检单盖着周柏年私章。
晨雾漫过拆迁工地。苏怀瑾用发卡撬开危房铁门,手电筒照见墙内的钢筋——本该螺纹密布的表面光滑如镜,像是被砂轮打磨过。
“HRB400要有月牙纹。”她敲下块混凝土,“这钢筋强度还不如晾衣杆。”
江浸月突然拽她后退。天花板坠落的墙皮里夹着张送货单,收货人签字栏画着三个三角形——和长风建设货拉拉司机留下的标记一模一样。
修钢笔的摊子支在弄堂口。摊主老张用镊子夹起假万宝龙:“这种改装货我经手过,八七年有人拿英雄616冒充进口笔送礼。”
他拉开抽屉,泛黄的账本里夹着张收据:1987年6月12日,周柏年购入英雄616钢笔二十支,单价涂改为八元。
“二十支钢笔能换台彩电。”苏怀瑾用放大镜看涂改痕迹,“原价应该是八毛。”
江浸月突然夺过收据冲出店铺。他踹开隔壁锁匠铺的门,将收据拍在配钥匙的老孙头面前:“八七年谁找你改过账?”
老孙头的手抖得钥匙坯子叮当响:“周主任逼我用褪色灵改单子,我不干,他就……”他扯开衣领,锁骨处疤痕狰狞如蜈蚣。
苏怀瑾的手机突然弹出推送。本地论坛热帖《城西危房坍塌疑云》,配图正是他们刚勘察的钢筋墙,发帖人ID叫“正义1987”。
江浸月拨通法务电话:“查IP地址,重点排查林栖梧秘书家的宽带。”
暴雨倾盆时,苏怀瑾在拆迁办翻到泛黄的施工日志。1987年6月17日记录缺页,装订孔残留着半片蓝墨水渍——和江母工作证上的墨迹成分相同。
林栖梧的高跟鞋踩过水洼。她撑伞站在废墟前:“浸月,你妈当年在这摔了钢笔。”
江浸月举起那支假万宝龙:“钢笔会撒谎,但混凝土不会。”他砸开危墙,的钢筋在闪电下泛着冷光。
苏怀瑾蹲在雨里拼凑送货单碎片。三个三角形标记连成虚线,指向林家祠堂后的枯井。
井底铁盒里躺着本蓝皮日记,江母的字迹力透纸背:【周柏年今日威胁,若再追查钢筋降标,就让浸月出意外】。
祠堂烛火摇曳。江浸月抚过母亲照片:“她至死攥着那支英雄100。”
苏怀瑾拧开从鱼缸捞起的钢笔,墨囊夹层掉出枚微型胶卷——显影后是周柏年向长风建设前身“永昌建材”收贿的合影。
暴雨冲刷着柏油路。江浸月把证据链塞进防水袋时,苏怀瑾正用盐酸清洗钢筋样品。
“八七年每吨贪八十,足够买凶杀人。”她举起泛银光的螺纹钢,“现在该让周主任的轮椅,去他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