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裹着黄酒香从门房飘出来时,苏怀瑾正蹲在梧桐树下数蚂蚁。第十八只蚂蚁驮着饭粒钻进地缝时,老周的酒嗝震落了晾衣绳上的蓝布衫。
"八七年…八七年那场大火…"老周抱着红星二锅头空瓶,手指抠着瓶身上"1987"的烫金年份,"烧塌了仓库,烧糊了账本…"
苏怀瑾的素描本停在画老周皱纹的那页。铅笔芯"咔嚓"折断,她摸出手机点开录音,把屏幕朝下塞进石缝。
老周突然用酒瓶敲打竹椅腿,惊飞了晾晒的陈皮。玻璃碴子崩到苏怀瑾脚边,她认出这是江浸月昨天摔碎的波尔多酒杯。
"你以为只烧了仓库?"老周浑浊的眼球映着夕阳,"东墙根那三棵老槐树…烧得噼啪响,像放炮仗…"
苏怀瑾捡起陈皮装进塑料袋。这是林栖梧上周送来的十五年新会皮,说是给江浸月治咳嗽,此刻沾着老周的口水躺在泥里。
"周叔,您说的东墙根现在改成停车场了。"她故意踩响枯枝。
老周突然瞪大眼:"停车场底下!当年…当年埋着…"酒劲猛地窜上来,他歪头吐在搪瓷脸盆里,酸腐味混着黄酒发酵出诡异的甜。
苏怀瑾拧开矿泉水瓶冲洗脸盆,发现呕吐物里有未消化的白色药片。瓶盖上的"安定"字样被胃酸蚀去半边,像半枚残破的印章。
"这药您哪儿来的?"她晃了晃瓶盖。
老周突然抢过药瓶塞进裤裆:"林秘书给的…说治梦游…"他嘿嘿笑着露出豁牙,"我半夜看见她往东墙根洒东西…白乎乎的像骨灰…"
路灯"滋啦"亮起,惊动门房窗台上的老式收音机。苏怀瑾记得这是江母遗物,标牌上印着"红灯牌1979",此刻正沙沙播放《夜来香》。
"这机子修好了?"她假装调频,指尖拂过卷边的《每周广播报》。1987年6月那页被折了角,节目单上有红笔圈出的《火焰中的英雄》纪录片预告。
老周突然扑到收音机上,酒气喷在苏怀瑾耳后:"那天也放这歌!"他指甲抠进调频旋钮,"江夫人最爱的曲子…大火烧起来时还在响…"
磁带仓"啪"地弹开,掉出半截焦黑的录音带。苏怀瑾对着路灯细看,带基上隐约有"6月15日消防演练"的字样——正是火灾发生前三天。
"周叔,消防演练您参加了吗?"
老周突然安静如石像,手指在竹椅上划拉数字。苏怀瑾数着他重复划动的次数:八、七、六…划到三时突然抽搐,口水在椅面拖出长长的"2"。
远处传来林栖梧的高跟鞋声。苏怀瑾迅速抽出收音机电源线,把录音带塞进装陈皮的塑料袋。老周瘫在竹椅上打起酒鼾,裤兜里掉出半包大前门。
"又灌马尿?"林栖梧踢了踢竹椅,珍珠灰羊皮靴尖沾上呕吐物,"下月你就滚回乡下去。"
苏怀瑾用陈皮袋子裹住烟盒:"周叔说梦话要抽大前门,我给他留两包。"
"你倒好心。"林栖梧的钻石耳钉刮过苏怀瑾衣领,"浸月最近常去东墙根散步?"
月光突然照亮门房墙壁。苏怀瑾这才发现挂历背面用圆珠笔绘着建筑图,1987年的老黄历上,六月十五日被朱砂笔打了三个血红的叉。
"江总喜欢看工人卸货。"她盯着挂历上"忌动土"的字样,"说钢板落地的声音像编钟。"
林栖梧突然捏住她手腕:"编钟该摆在祠堂,就像死人该埋进土里。"蔻丹掐进苏怀瑾的血管,"你说呢?"
陈皮袋子发出脆响,苏怀瑾微笑:"陈皮放久了会生虫,得常晒。"
后半夜暴雨突至。苏怀瑾趴在阁楼窗边,看闪电劈开东墙根的柏油路面。手机录音放到第47分钟时,老周突然在雷声中嘶吼:"不是意外!仓库里有三桶松节油!"
她反复听这段杂音,发现背景里有金属碰撞声——像铁锹敲击硬物,又像保险柜转盘转动。
雨停时,苏怀瑾摸到东墙根。沥青裂缝里嵌着半枚生锈的铆钉,刻着"1987-QW"。这是栖梧集团旧版商标,用在江母陪嫁的那批德国钢板上。
她突然想起老周划拉的"8、7、6…3",摸出手机计算器输入8763——老式保险柜常用西位数密码。
厨房传来碗碟碎裂声。苏怀瑾贴着墙根挪过去,见老周正梦游般翻找橱柜,安定药瓶空倒在酱油碟里。他抓起生锈的罐头刀,在瓷砖上刻下"6-15",又用抹布疯狂擦拭。
苏怀瑾打开冰箱取冰块,冷光照亮柜门内侧的送货单:?6月15日送达松节油三桶(栖梧仓库签收)
晨雾漫进院子时,苏怀瑾在晾衣绳上夹满画纸。江浸月晨跑归来,盯着画中东墙根停车场:"你把我画得像盗墓的。"
"江总看钢板的眼神,"苏怀瑾抖落画纸上的露水,"比考古学家挖青铜器还亮。"
老周突然拎着酒瓶冲出屋:"要挖了!要挖了!"他指着正在卸货的冷链车,"松节油改冷藏了…呵呵…烧不起来了…"
江浸月皱眉:"这老头越来越疯。"
苏怀瑾将陈皮泡进玻璃罐:"陈皮下埋着新芽,疯话里藏着真话。"她轻轻摇晃罐子,"您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