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栖梧踏进老宅时,苏怀瑾正蹲在庭院青砖上喂野猫。金丝楠木食盒磕在石阶的脆响惊飞雀群,八宝如意纹的漆面映出苏怀瑾沾着鱼腥的手。
“小苏啊,今早去百货公司,瞧着这颜色衬你。”林栖梧掀开盒盖,丝绒托底上卧着支正红色口红,管身鎏金雕花像条盘踞的赤链蛇。
苏怀瑾在围裙上蹭了蹭手。她认得这个牌子,专柜价够抵母亲三次透析费。野猫突然炸毛挠翻罐头,鱼骨弹到林栖梧鳄鱼皮鞋尖上。
“畜生认生。”林栖梧碾着鞋尖,笑意凝成冰棱,“就像浸月书房那只珐琅花瓶,总有人分不清古董和腌菜坛。”
口红躺在西厢房梳妆台上三日未动。第西日清晨保洁周姨擦灰时,镜面映出她盯着口红吞口水的模样。苏怀瑾倚着门框啃苹果:“周姨擦这么亮,照得见江总良心吗?”
“哎哟这洋玩意儿!”周姨吓得抹布甩飞,“我老家闺女要出嫁,能抹这个多有面儿……”
正午日头毒,苏怀瑾蹲在后巷剥荔枝。口红躺在周姨围裙兜里,随她擦玻璃的动作颠出半截。三楼飘窗突然推开,江浸月的咖啡杯在窗台磕出闷响。
“不想要就扔。”他袖扣反射的光斑刺进苏怀瑾瞳孔,“别拿垃圾当人情。”
蝉鸣最盛时,口红辗转到了周姨女儿小慧手里。十八岁的便利店收银员对着手机镜头抿唇,正红色晕出唇线染上虎牙,像生吞了块新鲜猪肝。
苏怀瑾撞见小慧是在三天后的垃圾站。女孩戴着口罩整理废纸箱,露出的眼皮肿成核桃,指缝里洇着黄水。
“苏姐,这口红……是不是过期了?”小慧缩在纸箱堆后,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人民医院皮肤科飘着炉甘石洗剂的石灰味。苏怀瑾攥着缴费单看护士给小慧打脱敏针,病历本上“接触性皮炎”五个字被空调风吹得卷了边。
“劣质化妆品。”医生甩着圆珠笔敲桌子,“现在小姑娘为了省钱,什么三无产品都敢往脸上糊!”
江浸月的电话在第八次忙音后接通。苏怀瑾望着输液室剥落的墙皮:“江总家传的见面礼真别致。”
“苏小姐现在该在改消防通道。”电话那头传来纸张撕裂声,“而不是陪演苦情剧。”
夜雨浇透老宅飞檐时,苏怀瑾撬开口红底座。膏体根部嵌着圈透明胶状物,闻起来像过期的桂花蜜。野猫从窗台跃过碰翻台灯,光晕里闪过林栖梧上周戴的医用手套。
周姨的哭嚎劈开凌晨三点的浓雾。她攥着医药费清单跪在鹅卵石小径:“苏姑娘行行好,小慧脸上留疤可咋嫁人啊!”
林栖梧的丝绸睡袍掠过紫藤花架:“现在的孩子就是娇气,我抹万紫千红用了半辈子……”
江浸月突然出现在二楼露台。他扬手摔下个珐琅首饰盒,各色口红滚落雨洼,正红色那支被皮鞋碾进青苔:“林姨的藏品该晒晒了。”
暴雨冲淡了石阶上的红痕。苏怀瑾蹲身捡起半截口红,膏体横截面泛着诡异的珠光。野猫凑近嗅闻后突然弓背嘶叫,爪尖勾破她手背三道血痕。
沈听澜送检测报告来时,眼镜片上还沾着化验室的福尔马林味:“甲基异噻唑啉酮超标两百倍。”
苏怀瑾用棉签蘸碘伏涂手背:“能毒死老鼠吗?”
“够让蟑螂绝育。”沈听澜突然压低声音,“林董上个月收购了化妆品代工厂。”
江浸月踹开书房门时,苏怀瑾正往盆栽里倒口红残骸。他扯过她手腕冷笑:“苏小姐改行当园丁?”
“试试林姨的肥料能不能种出食人花。”她甩开他的手,花盆底渗出的红水像稀释的血。
周姨的丈夫举着扫把冲进后院时,苏怀瑾正在晾晒江浸月撕烂的衬衫。男人眼球暴突:“黑心肝的!你们城里人拿毒药当胭脂!”
江浸月突然从回廊转出,湿发还滴着沐浴露的雪松味:“发票。”
小慧的购物小票在晨光里现形。购买日期显示口红是过敏事件前三天购入,收银员编号却对应着早己离职的店员。林栖梧的翡翠镯子磕在茶几上:“浸月这是要学包青天?”
苏怀瑾蹲在便利店监控室吃关东煮。屏幕里戴鸭舌帽的女人刷卡买单,虎口处烫疤与林栖梧沏茶时露出的旧伤痕完美重叠。
“像素太差。”江浸月突然出现在身后,呼吸喷在她后颈,“就像苏小姐查案的本事。”
“比江总装瞎的本事强点。”她戳破鱼丸,汤汁溅在他定制西装袖口。
周姨抱着铺盖卷离开那日,往苏怀瑾窗台塞了罐辣酱。玻璃瓶里浮着层浑浊的油花,却压着张字迹歪扭的纸条:“闺女说口红香得像烂梨。”
林栖梧再次登门是在暴雨夜。她新做的美甲刮擦着口红管身:“小苏皮肤底子差,该试试遮瑕膏。”
苏怀瑾将辣酱浇在牛排上:“烂梨酿的酒更醉人,林姨尝尝?”
江浸月摔门而去的声音惊飞夜枭。苏怀瑾在车库堵住他时,后备箱里散落着同款口红包装盒:“江总要改行做微商?”
“给你备的嫁妆。”他甩上车门,“够涂满林姨的假牙。”
凌晨急诊室永远飘着泡面味。苏怀瑾按着小慧打疤痕软化针时,听见护士站议论:“三号床那姑娘真傻,试妆过敏还坚持要拍婚纱照……”
月光漫过消防通道图纸时,苏怀瑾突然摔了绘图尺。她摸黑翻出那罐辣酱,在瓶底发现圈微凸的印花——正是林栖梧送口红的包装盒钢印。
江浸月倚着门框吃苹果:“苏小姐偷吃辣酱的样子像只老鼠。”
“江总监视人的癖好比野猫还烦。”她将钢印拓在图纸背面,花纹连成栖梧集团的梧桐叶LOGO。
暴雨冲垮老宅东墙那夜,苏怀瑾将口红残骸砌进裂缝。晨光中斑驳的红痕像道陈年旧伤,野猫磨爪时蹭落碎渣,被觅食的麻雀啄进肚里。
周姨打电话说小慧退了婚约时,苏怀瑾正在修改宴会厅化妆间排风系统。图纸上新添的活性炭过滤装置,像块黑色的补丁。
林栖梧最后一次送来的水晶唇釉,被苏怀瑾涂在老宅门环上。朱漆大门日日蹭着玫红色,远看如结痂的伤口渗着新鲜脓血。
冬至那日,江浸月忽然扔来盒凡士林:“苏小姐的嘴裂得像旱田。”
她挖坨膏体抹在龟裂的窗框上:“江总的心腌得比这还硬。”
野猫产崽那窝恰在东墙下。五只幼崽有只天生豁嘴,嫣红的牙床在外,像抹了永不褪色的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