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苏娇娇的银簪上跳了一下。
她将渗着青黑汁液的药材举到鼻尖三寸处,指尖被粘液浸得发亮:"七步倒混着鹤顶红,倒是舍得下血本。"银簪"当啷"摔在铜盘里,震得药柜暗格簌簌落灰。
沈寒砚的玄铁护腕擦过她耳畔,稳稳托住即将倾倒的紫檀木匣。
新帝身上冷冽的沉水香冲淡了血腥气:"程捕快。"
"在。"
"半刻钟内清空医馆。"鎏金令牌擦过程远腰间的雁翎刀,溅起两点火星,"劳烦郡主移步内室——这身染血的宫装,该换了。"
苏娇娇攥着半截孔雀蓝香丸转身时,瞥见程远佩刀上未干的血迹正顺着云纹凹槽,一滴一滴渗进地砖缝隙。
花无咎踮着脚将烛台卡在药柜顶端,暖黄的光晕里,丙字号抽屉边缘的墨渍像是新蹭上去的。
戌时的梆子声穿透浓雾。
苏娇娇解开染血的鹅黄披帛,突然盯着铜盆里漾开的水波纹:"王爷可曾见过南诏进贡的狼毒藤?"
正在擦拭剑鞘的沈寒砚动作一顿。
"三年前秋狩,叛军曾在父皇的鹿皮手套上浸过此毒。"他剑穗上的东珠擦着苏娇娇发髻掠过,带起一阵裹着药香的风,"郡主怀疑有人私运禁药?"
"岂止私运。"苏娇娇将浸湿的帕子按在妆奁暗格,沾着水渍的指尖在檀木桌面划出蜿蜒痕迹,"这味'当归'里掺了狼毒藤汁,遇热则化作剧毒——王爷不妨猜猜,太医院上月呈给太后的安神方里,有几钱当归?"
窗外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沈寒砚的剑锋挑开茜纱窗时,程远正拎着个药童的后颈往廊下拖。
小少年怀里滚出个青瓷瓶,暗红色的药粉在月光下泛着磷火似的幽光。
"掌事说丙字号药材都是秋蝉姐姐验收的!"药童的虎头鞋在青砖上剐出两道白痕,"昨儿晌午她给奴婢一包麦芽糖,让奴婢把南阁第三格的标签换成......"
花无咎突然从月洞门后探出头:"姑娘快来!
西厢房的黄芪全变成断肠草了!"
子时的更鼓惊飞檐角栖鸟。
苏娇娇蹲在满地狼藉的药屉前,耳坠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晃:"当归格贴的是狼毒藤,黄芪格里塞断肠草——"她突然用银簪挑起半片被撕碎的标签,"你们瞧这撕痕。"
程远凑近时撞翻了装药杵的竹篓:"像是从旧账簿上撕下来的?"
"是城南济世堂五年前的销货单。"沈寒砚的剑鞘压住一片残页,朱砂批注的"林"字在烛光里洇出血色,"巧得很,三司上月刚查出济世堂与南诏药商有勾结。"
苏娇娇的指甲猛地掐进掌心。
她想起林晚晴出嫁那日,朱雀街上飘了十里红绸。
喜轿经过济世堂时,那个戴着帷帽的药商往林府管家手里塞了个鎏金匣——匣盖上蜈蚣状的图腾,与眼前残页的暗纹一模一样。
五更天的露水沾湿了花无咎的鬓角。
小丫鬟举着对牌穿梭在药柜间,忽然指着戊字号抽屉惊叫:"这贴的明明是白芷!"她颤巍巍捏起一块形似树根的药材,"可奴婢亲眼见秋蝉前日将滇南乌头锁进这里......"
苏娇娇的银镯撞在药碾上,溅起几点药渣。
她将乌头碎末撒进炭盆,看着腾起的紫烟在沈寒砚瞳孔里映出诡异花纹:"好一招偷梁换柱。"熏黑的银簪在地面勾出凌乱线条,"所有毒药材都贴着补药的标签,若非今日煎的是王爷的特制方......"
东边天际泛起鱼肚白时,程远拎着本泛黄的账册冲进配药房:"济世堂五年前经手过这批乌头的伙计招了!
说是个戴孔雀翎耳坠的姑娘让在标签背面涂糨糊——"
沈寒砚突然抬手截住飘落的账页。
泛黄的纸页间夹着片干枯的孔雀羽,羽根处一点朱砂痣红得刺目。
苏娇娇的袖口扫过程远僵硬的臂弯,沾染了账册上若有若无的往生香气。
"姑娘!"花无咎举着烛台从库房深处跑来,发间沾着蛛网,"最里头的三七全都发霉了!
但标签明明是三天前新换的......"
苏娇娇接过霉变的药材,在沈寒砚骤然收缩的瞳孔里,将银簪缓缓刺入霉斑中心。
簪头雕着的海棠花浸了青黑色汁液,渐渐凝成孔雀尾羽的形状。
医馆后巷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秋蝉攥着半截撕坏的裙裾缩在槐树影里,染着丹蔻的指甲深深掐进树皮。
她看着程远带人封存了整排药柜,苏娇娇缀着明珠的绣鞋正踏过那片她昨夜故意洒落的曼陀罗粉——朝阳将郡主的影子拉得很长,堪堪罩住佛堂暗格里那串没来得及销毁的往生香。
秋蝉的指甲在树皮上刮出三道血痕,潮湿的槐叶混着冷汗黏在后颈。
她盯着苏娇娇绣鞋尖沾的曼陀罗粉,忽然将腕上绞丝银镯往石阶上重重一磕。
"抓贼啊!"
尖利的呼喊惊得药柜顶端烛火摇曳。
花无咎手一抖,刚理好的三七哗啦啦洒了满地。
秋蝉趁机将孔雀羽耳坠塞进槐树洞,染着霉斑的裙裾故意扫过墙根青苔。
苏娇娇的银簪却早抵住了树洞边缘。
"秋蝉姑娘好巧的手。"她俯身时耳坠垂在秋蝉颤抖的睫毛上,"前说老家弟弟病重,托我开的安神方里——"簪尖突然挑起半片沾着糨糊的孔雀翎,"可有这味药?"
沈寒砚的剑鞘就在这时压住了秋蝉的绣鞋。
"济世堂的伙计说,每月初七都有位戴面纱的夫人来取乌头。"他漫不经心地将鎏金令牌抛给程远,令牌边缘沾着星点胭脂色,"偏巧沈夫人每月初七都要去大相国寺上香。"
秋蝉的瞳孔猛地收缩。
苏娇娇的指甲掐进掌心肌肤,林晚晴大婚那日的鎏金匣在她眼前闪过。
她突然抓起药童的虎头鞋往槐树洞一扣,鞋底沾着的麦芽糖正粘住半张残缺的销货单。
"王爷可认得这个?"
沈寒砚的剑穗扫过泛黄的纸页,东珠在"林"字朱砂批注上投下暗影:"三司卷宗记载,林尚书五年前曾向南诏购入......"
话音未落,医馆前院突然传来木门倒地的巨响。
程远的雁翎刀刚出鞘三寸,就见个裹着玄色斗篷的身影跌进药房。
来人发间别着的木犀花钗突然断裂,露出半张遍布紫斑的脸。
"救...命......"
沙哑的呻吟惊飞了檐下灰雀。
苏娇娇的银簪在触及女子脉门的刹那,簪尾海棠花突然泛起靛蓝色。
她猛地掀开来人袖口,三道蛇形抓痕正在皮下诡异地游走。
花无咎突然指着药柜惊叫:"丙字号抽屉在冒烟!"
沈寒砚的披风卷过苏娇娇肩头时,她正将三枚金针扎进患者曲池穴。
紫烟顺着抽屉缝隙钻出来,在晨光里凝成孔雀开屏的形状。
程远一刀劈开铜锁,满屉当归早己化作焦黑的灰烬。
"狼毒藤遇晨露则焚。"苏娇娇的裙摆扫过程远刀背沾染的灰烬,突然转头看向秋蝉,"劳烦姑娘去取冰片——要戊字号第三格用油纸包着的。"
秋蝉的绣鞋在门槛处踉跄了一下。
她盯着戊字号抽屉新换的铜锁,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衣领。
三天前她亲手将滇南乌头锁进这里,此刻却闻到若有若无的往生香。
指尖刚触到抽屉边缘,就听"咔嗒"一声轻响。
沈寒砚的护腕正压在暗格机关上。
"秋蝉姑娘似乎对药材位置很熟?"他剑柄上缠着的鲛绡突然拂过秋蝉手腕,露出袖口内衬沾着的朱砂,"像极了沈夫人惯用的熏香手法。"
药柜深处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苏娇娇将最后两枚金针扎进患者百会穴,抬头时正见秋蝉撞翻了盛着断肠草的陶罐。
紫黑色的汁液溅上她鹅黄裙裾,转眼腐蚀出蛛网状的破洞。
"姑娘当心!"花无咎举着铜盆冲过来,"这毒沾肤即溃......"
话未说完,医馆外突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程远按着刀柄跃上窗棂,只见十二盏琉璃宫灯刺破晨雾,鎏金车辕上沈氏族徽在曦光中泛着冷意。
苏娇娇的银簪在患者腕上划出细小的血珠。
血珠坠入铜盆清水时竟凝而不散,渐渐浮出孔雀尾羽的纹路。
她突然将整包冰片撒进炭盆,腾起的白烟裹着药香扑向秋汗淋漓的秋蝉。
"劳驾。"苏娇娇拈起片沾着白霜的孔雀翎,轻轻放在沈寒砚剑鞘上,"烦请王爷将这道'冰魄散'送去慈宁宫——太后她老人家,该换安神香了。"
晨钟撞碎第七片槐叶时,神秘患者突然抓住苏娇娇的袖口。
她腕间蛇形抓痕暴凸三寸,紫斑中竟隐约显出鎏金匣的图腾。
花无咎举着烛台凑近的刹那,患者袖中突然滑落半块玉珏——阴阳鱼图案上,赫然刻着林氏族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