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刑侦技术有限的情况下,未解的悬案多得就像天上的星星。
失踪,也只是常态。
居衡与人外出一趟,还没能抵达吴县,就又接到了传信,需要他们紧急返程。
等他回去,只看到焦急憔悴的侍女与侍卫。
环顾一圈,好像什么东西都没有少。
听完侍女的转述,居衡才恍然大悟一般点头。
哦……怪不得要把我们支走……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为什么没有察觉。
她走了。
居衡短暂地沉默片刻,说:“将她的衣物带走……去寿县吧。”
侍从们惊喜地问:“是在郢都吗?”
“不是……但她会想去的。”
毕竟那是她居住了十多年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我们去公主想去的地方提前守候,就能遇到她了。”涓的侍女致说。
居衡也不知道致这是毫无所觉,还是不想相信。大概是后者吧。
他也不想点破。
看着这一群人,还有没在场的,在外地的其他人,心想:他们应该怎么办呢?这是您对我的信任吗?
一行人打包行李轻车简从,向着楚地最繁华的地区前进。
从前为了以防万一,他们都是能往角落里去,就往角落里去,这还是头一回主动往大城市走。
寿春被建设得很好。在总体的城区规划上依然能看到原本的影子,但是细致的建筑略有不同。
在繁复的花样中透着一点来自咸阳的纯效率式审美。
以寿春的城市体量,即便有许多人因为寒冷的天气待在家中,道路上来来往往的黔首依旧很多,各自忙碌着手头的事。
居衡他们盘下一个郊区的农家小院。
有了暂时的落脚点,他也没有长久休息。居衡出去考察一圈地形,拿走一套涓从前常穿的衣物,想埋到一个风水好的地方。
致问:“……你要做什么?”
怎么能没有饰物陪葬,如此简陋。
致道:“她不是离世了,只是我们还没有等到她而已。”
“……”
“我不好在这里停留很久,商队和其他人都该及时去维护,接下来你想做什么?”居衡问侍女。
致不想再走,说:“我要等到公主回来。”
我错了,我当时该一直跟着她,而不是松懈地听从她的命令。
“如果她回来后见不到我,该有多伤心啊。”致的话语像淡淡的烟雾一样,消散在空气里。
我会一直等她,直到她回来,直到我死去。
居衡看了致一会,没有过多言语,只是又将衣物交给她,而后匆匆外出,去收拾剩下的摊子。
……
草原上。
有一个奇怪的营帐,见不到里面的人进出,只有外面的人每天按时送进去食物。
营帐内躺着一个失去双足的人,安静地、沉默地、枯寂地进餐。
屈易咀嚼着口中的肉块,味同嚼蜡,想:蛮夷就是蛮夷。
他觉得匈奴的做法野蛮且没有礼数。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对方就毫无征兆地翻脸,并反过来将刀砍在自己身上。
如果说他现在内心有仇恨的火焰在燃烧,在支撑着他度过一天又一天,那这份厌恶不是冲着秦去的,是冲着匈奴去的。
秦国虽然攻伐楚国,但这个概念离自己太远,秦国对自己家族造成的伤害还没有氏族间相互倾轧造成的伤害大。
国仇与家恨他也没有托付在匈奴手上,他对匈奴也没有忠诚。他只想让对方做诱饵吸引秦国注意力,扰乱边境,被秦国打击。进而给内部的势力提供机会。
但是现在这些事都可以先放到一边。他要出去。他想出去。
屈易在心里不断复盘自己来时的路。秦国和草原上有商队来往,有的是私人为主,有的是听从官府调遣的商户。
该怎么出去,该怎么与其他人联系上,该怎么让他们来救自己。
更糟的是,现在真正能救自己的就只有秦国。
……
咸阳。
这段时间正是忙碌的时候,每年的各部门都要提交在其管辖范围的项目年终总结汇报。
这事也不是第一回干,忙归忙,但不乱。
丞相交上来新政民生的总览与技术整合,农具进一步的普及扩散、盐铁经营对国库的加持、纸张降低的行政成本……一些老生常谈的东西附带新的数据与现状,写成新版内容,在其后稍微展望未来。
还在里面暗戳戳对部分旧贵族抵制新政策的情况表示谴责。
治粟内史仍旧以钱粮赋税的量化为主题,从度量衡推行后的征税误差,到水力纺织对布帛的帮助,还有商业方面进行的改革……理出一条线来。
少府对于皇室的财政只简要略过,着重在工坊方面描述收获与突破,造纸坊的产量供应文书,对各工坊内人才的赦免、提拔,工程时应用的新器具节约人力等等。
廷尉则对目前差不多结案和正在进行中的大案做了一个梳理,提及本年各地误判重审的概率,思考冒头的新型犯罪方式应当如何进行对抗……
还有负责搞外交的典客,就技术封锁与边疆博弈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奉常对历法的常规总结,印刷用礼引发的学派论战……
除却年终总结,也有一部分单独的项目汇报:关中新肥试验田增产的数据、水车轴承标准化的进度、将纺织机推广的数目、楼船密封舱的抗沉测试结果……
赵昌把自己梳理的一份重点递过去,说:“这里面是人才培育的成果,技术迭代的问题,各领域管理协作的问题以及将来的计划。
“农学家、大匠还有各个工坊配套学徒的培养,各自的合格率;养鸡疫病草药方的有效性;还有水车故障的改进方案;罗盘试制版的性能,新旧对比;冶铁方面原料调配的矛盾;历法修订后与原礼冲突;一部分西域作物引种的产量不错,像是胡麻、苜蓿都还可以;南越那边有不少天生防潮的木材……”
嬴政听了一串飞快的索引概括,信息在脑中划过,也把身边的一沓东西丢过去。
这是他写好的总结。
他当然不是在跟家崽汇报,刚才赵昌对他说的话,同样不是单纯的汇报,而是把看过的内容梳理出一份自己认为的重点。
两人对事件的第一关注点不一样,有些东西,即便出现在视线中,也会被大脑有意无意地忽视、后挪。
发现这种分别后,他们就习惯性地理出不同的总结版本,交换来看,用来查漏补缺。
这种事情不是非做不可,但他们都认为可以保持下去。
他们知道自己看到的东西很重要,对方看到的东西同样很重要。国家中就没有不重要的领域。
同一份资料可以得到不同的答案,从另一个角度查看其他人提炼的要点,对自己的认知也能起到帮助。
赵昌就不指望老头说话介绍了,以现在某人奋笔疾书的沉迷程度,恐怕没有多余的精力。
他拆开简单包裹的一小沓纸,自己读。
写在最前面的是偏向于综述的“总结中的总结”。
从财政与粮食储备、工业军事升级、统治的效能与文化控制、隐患和风险角度延伸。
向后翻阅,其中重点提了粮产的增长、新制盐法提升的产能、新冶炼法锻造的兵器数量与性能的测试、新楼船建造的进度、军马场对饲料的改良、印刷律法的分发数量、边境工坊的管制情况……
他读到一半,嬴政要写的东西也整理完,拿起家崽刚才递给自己的那沓纸,同样翻看起来。
不出所料,两人所提及的核心目标仍旧是从前的东西。
互相看了这么多年,他们读之前大致就能猜到一个范围。
赵昌会更聚焦在“人的管理”上,注重对技术生态的培育;嬴政则关注“物的结果”,看重对技术权力的掌控。
从宏观和微观的角度,表现出不同的决策倾向与应对逻辑。
留住一段时间,用来安静地阅读。
这些内容都是对大臣们上报情况的梳理并重新书写出另一个系统。
在读对方所写的文本之前,他们就已经互相看过原始版本的各公卿的年终总结。
既然已经在先前读过一遍初始资料,再加上他们的阅读速度本来就很快,殿内安静的时间不够长,赵昌一阵就放下了手中的纸张。
没过多久,嬴政也读完了家崽眼中的重点。
“刚好,你待会可以去看看明台。”老父亲读完没有发表评价,而是直接给家崽又塞了一个任务。
赵昌说:“……最近康康和我讲,我在家和没在家,其实没有多大差别,只有一点点差别。”
正摊上忙碌的时候,即便赵昌人在咸阳,也是早出晚归,每天和康仔都见不到两面。
嬴政表情很欣慰的样子,关注点故意歪掉,道:“看来他终于长大了。”
确实啊,你在咸阳和不在咸阳也没差,别整天缠着你了。
赵昌说:“但是康康还说,这一点点差别,对他而言很重要,知道我在身边,即便见不到面,他也很安心。接着他就在我出门的时候扑上来抱抱我,对我说再见,还祝我今天过得愉快。”
嬴政:。
……你在和我炫耀什么!炫耀你有一个好孩子吗?我也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