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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6章 秦虽好

“寿县、曲阳、阴陵、东城、钟离……”

赵昌听得思维逐渐涣散,阻止道:“等一下,等等,您别再讲了。我的注意力已经接近极限了。我需要休息一阵。”

给我点缓冲的时间,嘚啵嘚啵一直讲,你嘴就不累吗?你嘴不累,我脑子累啊。

嬴政叹气摇头,放下写着简纲的稿子,若无其事地端起一杯麦茶,抿了一口。

“……其实您说出的那些话压根就没有过脑,讲出来只是为了折磨我,对不对?”赵昌问。

长时间连续输入或输出过大的信息量,对于大脑的承载能力要求很高。

一开始可以集中精力有逻辑地讲述,但到最后就容易飘来飘去。

“我折磨你做什么?”嬴政轻蔑又好笑,“我这样偏爱你,怎么可能会折磨你呢?”

“……因为我那时又让你多带带康康。”

你被问题很多的康仔折磨到了……是不是!

所以你就报复在我头上!你这样做太让我心痛了!

嬴政矢口否认:“你那时病着,需要我来帮你,他也聪慧,这和折磨不折磨有什么关系?”

开玩笑,我能输给那个小东西?

“……小气。”赵昌光明正大地指指点点。

嬴政充耳不闻,端茶望窗赏景一般,语重心长:“昌啊,你还有的练啊……”

“您顾左右而言他的能力倒是不用再练了。”赵昌吐槽。

稍微闲聊几句,他原本塞满信息的大脑就又缓和了许多,渐渐将堵塞的内容重新处理好,再次运转起来。

赵昌说:“九江各县的尝试差不多,那就可以试着继续向外。”

嬴政则又提起数量问题,道:“九江一郡就屠宰五万头……想覆盖国内其余各郡,起码要百万头,太慢了。”

九江这片地区土地还算平坦肥沃,且之前是楚国最后的政治中心,聚集的人口较多。别的一些偏远小郡就不一定用得了五万头。

有的郡多,有的郡少,全国几十个郡加起来,零零总总差不多就凑个一百万头猪。

嬴政倒不是舍不得给,只是在原有分配完毕的基础上,不能再直接挤这么多出来。

没法立刻搞定,需要向后拖延,所以心里有点不开心。

“您即便是想快一些,也不能调动那么多的人啊。我们需要到处协调人去维护秩序。

“如果在全国一同开展,那就是把吏员们累死也管不了了,恐怕最后会乱得不行。秦国会毁在这件事上的。”赵昌说。

小吏们都有本职工作要做,查案的、守仓的、养牛的、核田的……不能让他们把手头的事全都扔下。

想要执行额外的工作,就要额外的人选,会有机动的人手空降配合当地的发放事项,发完再去别的地方继续帮忙。

“嗯……”嬴政也明白这个道理,明白归明白,不妨碍他不开心,“发得又慢,又没有很好的效果……”

秦国真弱真菜,一直没法达到自己的预期。

“您想要什么样很好的效果?”赵昌不解,“是夸赞您的人不够多吗?”

嬴政眉毛一抬:“和这有什么关系?难道在你眼中我就是在渴望被夸赞?”

“不是。”

“呵,你最好不是这样想。”嬴政说起他认为的“效果不佳”,“九江内部虽然有人做出逾越的事,但是事情都太小了,没有牵扯到更广泛的氏族,剩余的人基本都在观望,你能引诱他们……”

赵昌见到老爹把视线投到自己身上,似乎想听到自己给出方法,道:“父啊,您走偏了。”

“我走偏了?”

赵昌回答:“所剩的氏族,不管他们将来做什么,都逃不出我们的管控了。我们总会有机会,制定规则,限制行动,一点一点地把他们换掉……”

嬴政说:“但不借着这次多做一些,实在浪费。”

“……您忘记您是为了什么才想发肉的吗?”

嬴政一愣。

“您所感怀的义士,您想要回报他的善举,您想要其他受益的黔首一同歌颂他。您已经忘了吗?”赵昌看着他的表情。

“您逐渐把发肉当成筛选、削弱的手段了。可是最初明明不是这样想的。

“我们不应该沉迷在如何削弱他们。那是后来引申出的东西,它不是开始,也不是缘由。

“记得最开始想做这件事的原因,至于其他的,又何必强求?最后反而本末倒置。

“谁会落入陷阱,谁会自寻死路。我们已经有了足够的准备与预防,多做无益,接下来请顺其自然吧。

“能够因此惩治更多恶人最好,不能也无所谓。

“别忘了您最初想做什么。发肉就是发肉而已啊。”

赵昌不想看到老爹把不一样的光忽略、忘记。

“记得这一点,这样就不会把自己丢掉了。”赵昌点点自己的胸口。

那里有一颗心在跳。

嬴政沉默片刻。

目光停在儿子指尖。

分明没有触碰到自己,他却觉得自己的胸口在莫名发痒,像灼热的火苗送入心脏。

热意从胸膛向四肢蔓延。

嬴政冷酷脸:“你在教我做事?”

“对啊,你要打我吗?”赵昌走过来,看起来很自觉主动地想要挨打。

“……啧。”嬴政不屑于搭理,侧身后脑勺对人,“谁爱打谁打吧,皮太厚了,浪费我的手劲。”

“哈哈哈。”

“你哪来的脸面来笑?还不快去做事?九江暂完,其他的郡就不需要你来盯着了吗?出现差错,我就拿康试问!”

“哦……知道了。真是一刻也不让人闲。等等,为什么是康康啊!他做错了什么!”

……

靠着咸阳的顽固坚持,即便偶尔有人嘟囔着发肉是浪费,该做的事还是按照计划,一点又一点地向外铺开。

逐渐扩散到更多地区,自然而然引起更多讨论。

不管发下来是为了什么,至少手中拿到了一块肉。

一次好处不能得到民心,可从前也没人给出这样的好处。

“……你带人去会稽吧,到吴县去,与他们聊一聊,看他们对这件事是怎么想的,以后有什么规划。”涓交给居衡一个任务。

“那您呢?”

“我留在这里,再观察一段时间。”

“我明白了。我会尽快回来的。”

“嗯。”

发肉的队伍还没有扩展到会稽郡,那里没法看到现状。

等到终于把居衡他们打发走,涓像往常一样,行动规律,每天抽出时间外出。

“您又要出去吗?”

“嗯。我去找东里的人换一些杂物,不必跟着我。”涓抱着一个普通的空陶罐,说。

“但……”

“不要说多余的话。”涓甩过一个眼神,不听话,离开了。

今天的天色还可以,但外面行走的人不多,天气变冷了,农活也变少了,能在家中待着的就很少出门。

她挑着偏僻的小路,靠这些年东躲西藏练出来的本事,避着人的视线走。

瞥到远处一个婆婆,拎着一条肉。她咧开没剩几颗牙的嘴,在笑。那笑纹堆在眼角,很深,像干裂的田地里突然涌出一股浑浊的水。

涓心口那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又闷又疼。

她匆匆继续向前。

这行走的方向不是东里,是向着西南去。

她的一身穿着并非纯丝的锦袍,而是丝麻交织。常年外出,肤色也不再过于白皙。但相比生活艰苦的平民,她不枯瘦,身体很有力。

能一口气走得很远。

从规整的田埂,到逐渐荒凉的野地。

小山岭起伏,弯弯绕绕的山脉阻挡视野,再回头,早已经看不到来时的村落。

太阳西斜,涓终于停下,停在一条未知的小河边,周围是杂乱的野灌木、树林。

确认周边没有别人,她轻声喘气,将没有花纹的普通陶罐放下,脱掉外袍。

里面还有一身衣服,是最平常、最不起眼的麻布衣。

比起内里的麻衣,外面这身衣服更加平滑贵重,正常情况下,不应该将丝滑的衣服穿在外面。

她在地上拔出一小圈隔离带,拿出火石,打出火星,将外袍烧掉。

火焰跳跃,她闻到焚烧的气味,还有隐隐飘散的烟。

涓的心绪随着烟雾飘荡,她又想起这么久以来自己看到的一幕又一幕。

她想:我该恨的。恨秦人,恨这些忘了楚的楚人。

可看着他们那点可怜的欢喜,那点从死气沉沉里透出来的一丝活气,恨意像拳头砸进絮团,软绵绵地陷下去,只留下空落落的无力。

秦人的刀快,秦人的法酷。可秦人……真的在给他们一点实实在在的东西。

肉铺前的队伍沉默地向前挪动,像一条缓慢流淌、流向秦人挖好的沟渠的河。这条河,我们再也挡不住了。

楚国到底该不该存在……到底该不该留下?

一件衣服烧得很快,化为灰烬,就像烧毁了她的过去。

涓拨弄两下仍旧带着余温的灰,将它们抛向无名的河中。

潺潺的流水将其冲散。

“秦国虽好……

“但不是我的楚国啊……”

那个糟糕的、破烂的国家。

她都不知道那有什么可怀念的。

可总是有一两丝放不下。

忘不掉父母说的话,忘不掉自己长大的宫室,忘不掉父王为了得到王位的忍耐,忘不掉想办法杀氏族时的岌岌可危……

秦国太好了,真是让人倾心,可是不能投入秦国,楚宗室怎么能甘心投秦。

但……也不能再找人重建楚国,已经没有办法了。

她望着水的尽头,看不到尽头。

涓“嘭”地把陶罐摔碎。

她弯腰拿起一块锋利的碎片,对着脸颊狠狠划下。

皮肉绽开的剧痛,尖锐刺进来,温热的血顺着下巴流淌,黏腻腻的。

不够。

她破坏着自己的脸庞。

直到血液仿佛糊住了右眼,左眼勉强看清面前的河流。

这样就好了……

这样就没人能认得出了吧……

她身体疼得在生理性地颤抖,扔掉碎片,向水纵身一跃。

血液顿时晕染出一小团红。

沉没在熟悉的水中,她觉得自己的脑中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如果让人发现是自己投河自尽,最后或许会被有心人利用。

进而煽动无辜的平民。

无用的反抗不能带来作用,还会影响秦廷对楚人的看法。

他们能过上更好的生活,不要被利用,不应该去面对苛待……

那就让我把我抹消掉吧。

涓失踪了。

死的不过是个无名女尸。

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我真没用啊。

水啊,让我变得腐烂吧,让鱼啃食我的脸庞,让我漂到遥远的地方……

涓还在本能地屏息,她会游泳。

她克制住自己的挣扎,突然张开了嘴。

冰冷的河水猛地灌进来,冲进喉咙、气管,在体内燃烧起一把冰冷的火。

剧烈的、撕裂般的咳嗽想要冲出,被她死死地压住。

身体像被无形巨手挤压、捶打,肺在渴求着空气,眼前看不清任何东西,河水变成旋转的黑雾。

更多的水带着呛人的腥味涌入鼻腔,一路蔓延到肺腑深处。

身体内部如同被泥浆塞满,沉重下坠。

耳边嗡嗡作响,一张又一张脸庞在眼前划过,所有的画面在翻滚的水流中扭曲、破碎。

如果一切都没发生……如果我是个一无所知的公主……如果当初我不曾离开郢都……

这样……想回家……

沉重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温柔又冰冷地拥抱过来,包裹住撕心裂肺的灼烧与胀痛。

麻布的衣角与黑发在随着水流缓缓晃动,手足却静谧着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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