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与他从未见过,也未成亲,您为什么一定要逼我去死?难道爹爹以往对女儿的疼爱,都是假的吗?!”
张慢慢跪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该很熟悉,却越看越陌生的男人,脑海中不免回想起过往种种。
她记得,小时候,爹爹每次出门都会给她带小点心。
可她也想起来,爹爹每次出门,也不会忘记给哥哥带礼物,而且,带给哥哥的总是笔墨纸砚、各种书籍。
她记得,她喜欢读书,但爹爹说,女孩子不用那么辛苦,没嫁人的待在爹娘身边的日子太过短暂,想让她多陪陪爹娘。
可她也想起来,哥哥因为不喜欢读书,爹爹专门请了夫子在家,甚至好几次因为哥哥不读书而打他。
她记得,爹爹总会给她买很多金银首饰,说女孩子也要有自已的体已。
可她也想起来,爹爹会将家里的田庄铺子都交给哥哥,在哥哥长大以后,教导哥哥如何管理他将要继承的庞大家业。
过往种种,从不能细思。
细思之下,父母的爱,似乎完全变了模样。
那样温柔可亲的爹娘,在这一刻,也都变得面目可憎。
她也才意识到,自已跟娘的宠物狗福宝,好像没什么区别。
他们随意施舍了仨瓜俩枣,将她以爱为名圈养。
一旦触及他们的利益,她可以被任意处置。
就像哥哥要娶妻时,身份高贵的嫂子因为讨厌狗,娘会为了讨好嫂子,而让人杀了福宝。
无论她如何苦苦哀求,无论福宝如何伤心绝望……
张旸汾看着女儿那双越来越清明的眸子,皱了皱眉:
“来人!将小姐带回房中!不准她踏出房门半步!”
女人果然还是不能读太多书,识太多字。
见的世面多了,心就开始野了。
立刻有下人上前,将张慢慢搀扶着,往外拖。
而这一次,张慢慢没有再哭。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父亲。
记忆里的那个总是温柔叫她“慢慢”的父亲……
七日后。
张家挂起了白幡。
张旸汾夫妻眼睛哭得红肿,接受了县太爷的表扬。
街头,一座贞节牌坊被建了起来。
人人称颂张家姑娘有情有义,是贞洁烈妇。
没有人知道,那个曾惊才绝艳的姑娘,是活生生被饿死的。
仅仅七天时间,那姑娘完全瘦得脱了相,没了人样。
张家的出殡队伍,被县里的百姓簇拥着,热热闹闹地从街头走到街尾,然后出城。
唢呐声声高昂,好似也在为这姑娘悲鸣。
未出嫁的姑娘,不能入祖坟。
但那位未婚夫家愿意接受这个有情有义的儿媳妇,允许与自家儿子合葬。
因此,张家的白幡在挂了七日后,换成了红绸。
连出殡的棺木上,绑着的花,都是红绸。
易知知和沈二叔这天,刚刚经过五沟县外,正往五沟县城赶路,就遇上了这么一支怪模怪样的队伍。
沈二叔将驴车拉着,往路边让了让。
见易知知好奇,便小声跟她解释:
“这是冥、嫁。迎亲的也是个牌位,应该是两家商量着合葬的。”
易知知只是紧紧地盯着那棺木看着。
在这些嘈杂的声音中,她听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动静。
那棺木里,是活人!
想到以前在电视剧里,曾出现过的这种活人婚,她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娘嘞!
这谁能想到,穿越一趟,真正的亲眼目睹了一出中式恐怖啊!
易知知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等这队伍从他们身侧行过,沈二叔就要赶车,易知知忙一把拉住他,凑近他,小小声说出自已的猜测:
“叔,我怀疑那棺木里的是活人,我听见里面有人声。”
沈二脸色一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大太阳。
但他还是觉得,一股莫名的寒意:
“知……知姐儿,你……你没听错?那……那个……真是活……活的?”
莫不是有鬼?
这么一想,沈二更觉得后背也是阵阵发凉。
这大白天的,太阳暖洋洋的,硬生生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易知知见他吓得脸色都白了,眼睛里都是惊恐,有些无语:
“叔,你想哪儿去了?我没听错,真是活人!不是你想的那样!”
沈二叔这脑补的毛病,咋还是这么重?
沈二感觉他被易知知这个小毛丫头嘲笑了,但他没有证据。
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已的尴尬:
“呵呵……那啥……我去!不对啊!他们用活……唔唔……”
“叔,你声音可以更大点儿,他们能听得更清楚!”
易知知瞪着眼睛看他。
沈二朝她讨好地笑笑,将这臭丫头情急之下塞到他嘴里的布给抽了出来,这才压低了声音说:
“知姐儿,叔就是太气了。他们这不是草菅人命嘛!知姐儿啊,那个,咱们……救不救?”
沈二目光探究地落在易知知的脸上,想从这丫头的眼神和表情中探知一丝答案。
说实话,虽然整个村里,他们家跟知姐儿的关系是最好的,也常来往,但知姐儿这孩子除了偶尔玩笑一下外,几乎没什么情绪波动。
那情绪稳定的,有时候他都怀疑,这丫头有没有喜怒哀乐。
当然了,有时候他也有些怕这丫头。
这丫头着实是冷静理智的,有点儿吓人。
易知知古怪地看他一眼:
“叔,你这是啥眼神儿?人命关天的事儿,哪有什么救不救?当然得救!”
沈二立刻咧嘴笑起来,手里的鞭子轻轻甩了甩:
“好嘞!那,咱们走着!”
易知知:“跟远点儿,别让发现了。这家人的阵仗这么大,肯定有权有势,咱们斗不过人家。别跟人硬碰硬。”
“知道。叔又不是那冲动不计后果的毛头小子!”
易知知:……
行吧。
反正,这话她自已听听就得了,是绝对不信的。
她可没忘记前世的时候,有一条至理名言——男人至死是少年!
何况,沈二叔也不过才二十多岁。
沈二赶着驴车,远远地跟在最前面那行吹拉弹唱的队伍后面。
车上成包放着这些日子,易知知和沈二一起炮制好的药材。
俩人炮制药材太上头,再加上因着征徭役,隔壁府有人反了,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俩人找了村长一家帮忙照顾大人和孩子后,便迫不及待出发了。
从上泉村到五沟县,足足走了两天多的时间。
本来是打算今天进五沟县县城,明天一早出城,再赶三四天路,应该就能到隔壁府城了。
结果没想到,现在还得往回走。
重要的是,因为想着要进城了,他们这一路上带的干粮,都吃完了!
没追多久,易知知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可前面吹拉弹唱的队伍,还在慢悠悠地行进着,仿佛要将一桩天大的“喜事”昭告天下似的。
易知知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干脆扒拉开装药材的袋子,扒拉出两根甘草,给自已嘴里塞了一根,又将另一根递给沈二:
“二叔,先勉强垫吧垫吧吧。”
沈二这会儿也饿得不行了。
他本就正值壮年,吃得本来就多,消耗也大,饿得也快。
这会儿要不是强撑着,只怕已经头晕眼花,连路都要看不清了。
将甘草塞进嘴里,细细嚼出甜味来,吞进肚子里,这才感觉刚才饿得火辣辣的胃,好受了些。
俩人就这么远远地跟了一路。
从太阳正当空,一直跟到太阳西斜,空气都冷了下来,前面的队伍抬棺的都换了两次人,这才终于停了下来。
远远的,便是一片起起伏伏的坟头,和一个个石制的,用朱砂描了字的墓碑。
其中有一个坟墓的旁边,被另外挖了一个坑。
坑外,有一个墓碑斜斜地倒在地上。
墓地里并没有人。
前面的队伍里,走出一个嘴角粘了特色痦子的媒婆。
她的脸画地红彤彤的,妆容看起来浮夸又奇怪,几乎让人看不出她的本来面目。
她一甩手中绣了青草的大红帕子,随意道:
“行了,直接入坟吧。”
有人忍不住问:“不走仪式了吗?”
虽然不是活人成亲,但是该有的仪式都具备,也才称得上是成亲吧?
媒婆撇撇嘴:
“人家婆家娘家都不管,关你什么事?还想不想赶紧收工回城了?”
那人立刻闭了嘴,默默地垂下头,开始干活。
其他人也都默契地默认了媒婆的话,迅速动手,将棺木放入早已经挖好的坑里,然后随便铲了两铲子土,将那棺木随意盖上,垒出一个小土尖尖,便将墓碑竖在上面。
墓碑立好,媒婆笑眯眯地说了几句吉祥话:
“祝二位新人在下面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连这话都说得格外敷衍。
说完,她扭着屁股,转身就走。
其他人面面相觑,没一会儿,便也都默默地收了家伙什,一道原路返回。
沈二此时已经驾着驴车,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
两人等那些人都走了,才悄悄摸了出来。
天色此时已经暗了下来。
周边全是小土包,在这样幽暗的环境里,看上一眼,都让人觉得瘆得慌。
易知知径直往那刚刚立起墓碑的小土包跑去。
走近了,还能听到里面传来有气无力地敲击木板的声音。
这要是换个胆小的,这会儿来到这里,得被吓得三魂不见七魄。
哦。
忘了。
沈二就是那个胆小的。
但这会儿有知姐儿在身边当保护神,他自已也早做了好一番的心理准备,乍然在这空旷无人的荒原里听到这声音,沈二还是被吓了一跳。
他是真的跳了起来,往后倒退了好几步。
易知知没理他,兀自握着从车上带下来的小铲子,就开始对准小土包往下刨。
好在那几个人埋得敷衍,这个小土包的土并不瓷实。
易知知刨了一会儿,沈二也强装着,大着胆子过来帮忙。
荒野中,有夜风呼啸而过,听起来就像野鬼的哀鸣。
小土包下的敲击声越来越明显,沈二只觉得自已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着,好像随时都能从嘴里跳出来。
他一边颤颤巍巍地动着手,一边半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太上老君,玉皇大帝,急急如律令。不用吓我,不要吓我……”
听了个完整的易知知:……
怎么说呢?
这会儿好在是没旁人听见,不然,她一定装作不认识沈二叔!
忒丢人了!
“锵!”
铲子终于接触到了坚硬的木板,发出一声闷响。
易知知立刻收敛思绪,也没机会意识到,其实,这里还有一个人,将沈二的碎碎念听了个完整。
看见了希望,俩人的动作更快了。
沈二嘴里念念叨叨地也更快了。
棺木被盯得死死的。
周围的空隙也都填满了土,要想开棺,并不容易。
听着里面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易知知拧了拧眉,想了想,干脆地做了决定:
“叔,你先让开。”
沈二看她摆好姿势,有些猜测,立刻起身,跑远了。
嗯。
他绝对不是因为害怕,才跑得这么快的!
易知知等他跑远了,右掌缓缓提起,凝聚起内力,将手插入土中,捏住棺盖的一角,往上一抬。
“咔嚓!”一声巨响。
棺盖便被直接掀翻了老远。
沈二眼睛瞬间瞪圆,赶紧往旁边跑,嘴里还骂骂咧咧:
“知姐儿!我哪里得罪你了?!”
易知知:……
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呵呵,那啥,叔,一时没掌控好力道,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沈二叔动作伶俐地躲过飞来的“袭击”,看着那棺盖落得老远,然后重重砸在地上,硬生生在不远处砸了个坑,一时无语地抽了抽嘴角:
“呵呵!这棺盖质量倒是挺好。”
被这么折腾,居然也没裂。
但很快,沈二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易知知将那棺木里,一个瘦巴巴的女孩子抱出来后,让他将那棺盖扛回来!
娘的!
这棺盖的质量是真好!
也是真重!
难怪先前得八个人抬,中途还换了两次人呢!
合着不是人家讲究排场,这玩意儿是真重啊!
可这里就只有三个人,一个病殃殃,看起来随时会断气的小姑娘,还有一个知姐儿,就他一个成年男人。
那小姑娘连喘口气都费劲,更别说干活了。
至于知姐儿……
呵呵!
别看他被叫一声“叔”,但他是真不敢使唤这丫头!
这活,好像也只能落在他头上!
沈二只能认命地将棺盖从地上抠出来,然后拖着,往这边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