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打算

衬着天色还未完全暗,且行去了一趟桐二娃子家。

小院虽然是租的,却打理得很好。

三个孩子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且行推了个平板车,到西厢门口,将昨晚跟温言一起钉好的小棺材抱到平板车上。

自已独自一人推着平板车出了城,上了山。

找了个风水不错的地方,挖了坑,将小棺材埋进去:

“二娃子,别怪游之哥哥没给你风光大葬。哥哥不敢,怕那些人知道你葬在哪里,来影响你,脏了你的轮回路。咱们安安心心地上路,在下面等等哥哥,等哥哥给你报仇。”

太阳渐渐落山,余晖照在这个小小的坟堆上,似乎要给这个从未体会过人间温暖的小家伙施舍最后一丝暖意。

且行在原地站了很久。

他眺望着远处的广生县城,只觉得那黑压压的县城就像是一头吃人的巨兽。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后,且行踏着夜色回了家。

*

且家。

且员外此时正在书房摆弄笔墨。

听见下人传报:

“老爷,大少爷求见。”

“让他进来。”

他落下最后一笔,将笔随意搁在砚台上,拿起一旁放着的帕子擦着手。

“儿子给父亲请安。”

且员外从书桌后绕出来。

下人端上了茶。

他坐下,接过茶盏,用茶盖撇了撇浮沫,呷了一口,润了润嘴巴,这才将茶盏放下,抬头看向儿子:

“坐吧。这么晚了,来找我做什么?”

且行恭敬坐在父亲对面,说起他这一整天做的事情。

他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且员外脸上也没什么惊讶的神色。

从今早鸣冤鼓响起时,他就知道了这件事。

他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你这浑小子,也有这么热血的时候。不过,到底年轻,此事做得太欠考虑。”

且员外听完儿子的叙述,也同样不疾不徐地给了评价,

“所以,你这会儿来找我,是什么打算?”

且行知道瞒不过他爹,但他交不交代,与他爹知不知道并没有关系。

他看着他爹,目光诚恳:

“儿子想请父亲为儿子支个招。儿子知道,儿子必须尽快离开,只有儿子离开了,咱们府上才安全。但儿子想报仇,就势必与他们不两立。云怀去投了江左,润泽顾念着几个孩子,去了现在还算安稳的东北。儿子不知该往哪里去。”

且员外垂下眼眸,端起手边的茶盏,似乎是想喝茶。

但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将茶碗放下了。

看着儿子:

“按理来说,你想报仇,最好就是投各路反王。只是,如今各路反王都不成气候,各有各的毛病,未来也未必能有所作为。且,你若是反了,咱们一家就成了砧板上的肉。这个家对你虽不甚好,应当也没有到让你不管不顾,任其生死的地步。如此,便只剩一条路……”

且行认真看着他爹。

且员外此时也抬起眸子,看着儿子,缓缓地吐出两个字,

“蛰伏!”

“蛰伏?”且行疑惑。

“对去山东,投到萧子规门下。”

“萧将军?”

且行眼睛一亮,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萧将军虽是朝廷的人,但为人正直,正是最好的去处!儿子知道了!这就去收拾东西!”

且行激动地站起来就往外走。

这话倒是说得且员外愣了一下,也跟着站了起来:

“现在就走?”

且行脚步一顿,没转头,只是淡淡接道:

“嗯。早些走,你们早些安稳。父亲,保重!”

且员外的瞳眸几不可见地颤了颤:

“走之前,记得去给你娘磕个头,跟她说一声。”

且行眼眶有些酸胀,声音有些哽咽:“好。”

望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烛光里,院子里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远,且员外两腿一软,跌坐回椅子上。

门口的方向黑洞洞的,跟他的心一样空落落的。

书房里的灯烛燃了一整夜,且员外也在椅子里,就那么枯坐了一夜。

清晨,下人进来禀报:

“老爷,夫人派人来请您过去用早饭。”

才终于将他的神思唤回来:“好。”

只是,下人看着他抬手的眼皮,还有因为久坐而佝偻着起身的样子,突然发现自家老爷,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

上泉村。

中午的太阳,其实也没多暖和,只是照在人身上,终于有了些温度,让人下意识觉得暖了。

易知知和小宝将去年搞来的泥巴重新加了水,一人拿一根木棍,搅着和泥巴。

春日的天,泥巴没再上冻,垒起鸡窝来,也很是顺当。

姐弟俩就这么停停干干,忙活了四个中午,才终于将鸡窝垒好。

其间,挽春也常来帮忙。

有时候还带着玉无瑕。

易知知和玉无瑕也就这么渐渐熟悉了。

玉无瑕虽还是不怎么说话,但两人相处,也并不觉得别扭。

让易知知和挽春都没想到的是,玉无瑕有一手绝妙的绣活。

那针线拿在她手里,就跟活了似的,随着她的心意飞快得穿行着。

易知知看得心痒痒,便拜托了玉无瑕,跟着她学点儿绣活。

虽然她跟小宝的衣服都不用自已做,但能自已绣个帕子,绣个荷包什么的,还是蛮有成就感的。

这几天早、晚的时候,她就跟着玉无瑕学做针线活。

挽春也一起。

小宝吃了饭便在院子里自已玩,有时候有村里的孩子来喊,他跟姐姐打一声招呼,便会跑出去。

县里虽然一直没什么动静,但村里的巡逻队却在村长的警醒下,从未懈怠。

因此,易知知很放心。

“无瑕,你看,我这个绣得怎么样?”易知知绣完一个图案,满怀信心地举着自已的成果给玉无瑕看。

这可是她学了这几天后,第一次自已绣东西呢!

该说不说,她还是有些天赋的嘛!

至少没像以前看电视剧时看到的那样,将十根手指头都扎得血淋淋的!

她就扎了一根呢!

虽然这一根手指上的孔有点儿多。

但她就扎了一根手指!

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夸赞的事儿啊!

玉无瑕停下手里的活,侧眸看过来。

挽春也停下,探着脑袋,借着玉无瑕的手看那块麻布。

看了半晌,她还是一脸疑惑:

“知知,你这是绣得什么?猪头吗?”

易知知眼睛一瞪:

“什么猪头?!我这明明绣得就是一朵玫……不是,月季花!”

“啊?”

挽春挠了挠头,

“月季长这样吗?”

她记得,她家小姐花园里的月季,好像不长这样啊。

玉无瑕也有些忍俊不禁,没做评价,将麻布递回给易知知。

她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

挽春已经将她想说的话都说了。

易知知:……

一把拿过那块麻布,迅速抄起剪刀拆线,嘴巴鼓鼓的,脸蛋有些发红。

啊啊啊!

丢死人了!

挽春和玉无瑕看着她这可爱的模样,对视一眼,都抿着嘴,悄悄笑了。

易知知不服气,继续跟针线作斗争。

就这么又过了三天。

鸡窝已经晾干了。

这天早上跑完早操,练完早功后,易知知就带着小宝去了沈家。

姐弟俩先去看了两个小宝宝,就去找沈二叔帮忙抓小鸡了。

家里一下子多了两个孩子,沈二叔虽然也有些带孩子的经验,但到底不算熟练,还有些手忙脚乱。

村长便让自家媳妇每天过来,帮着指导一下。

毕竟,这两口子家里也没个长辈帮衬着,也不像个样。

将小鸡捉回去,给他们准备了吃的喝的,小宝便拉着姐姐迫不及待地又往沈家跑:

“姐姐,快走!弟弟妹妹刚才醒着的!我要去看弟弟妹妹!”

易知知被小家伙拽着往前跑,还得将就小家伙的身高,差点儿没累着她。

等又跑到沈家,小家伙一溜烟便钻进了屋子里去。

没一会儿,屋子里就传出三个稚嫩的小奶音。

大一点的小家伙,颇有些哥哥的样子,逗得两个还不会说话的弟弟“咯咯”直笑。

还不忘给两个小家伙讲故事,教两个小家伙读书,也没忘记叮嘱两个小家伙将来要好好孝顺娘亲。

姐姐身体比较强壮,也更活泼一些。

她没听懂哥哥在说什么,只以为哥哥也跟爹娘一样在逗自已开心,小手小脚挥舞得格外起劲。

弟弟自出生起就体弱,但也没生过病,只是性子更文静一些。

这会儿听哥哥说着话,小家伙咧着小嘴,歪着小脑袋,很是认真的模样,好似真能听懂似的。

小宝见他听得认真,说得越发起劲了。

易知知进去看了看两个孩子,将自已出门时顺手抓的一根小年份的人参递给沈二婶:

“婶子,别省着,让叔炖了,给你补身子。”

不等沈二婶拒绝,她便跑了出来。

两只手揣在袖兜里,走到劈柴的沈二叔身边:

“二叔,家里的银子还凑手不?”

沈二叔也没跟她客气,直接说:

“目前还够用。不过,等你婶子出了月子,恐怕就得见底了。知姐儿,你有什么打算?”

易知知“嗨”了一声,往他跟前又凑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跟他说:

“这会儿正是春耕。我前儿听到个消息,朝廷又要征徭役,给那什么九千岁建功德殿。咱们县没贴布告,但其他县里已经开始抓人了。照这么下去,反的人肯定更多。打仗最缺啥?”

沈二已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认真听易知知说着。

听到这里,他脑子里转了一圈,立刻回答:

“兵器和药!”

易知知一激动,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

“要不说还得是你沈二叔呢!这脑子就是活络!”

沈二被这一巴掌拍得龇牙咧嘴的,忍不住瞪她:

“你这丫头,激动啥啊?你不知道自已手劲儿多大啊?你叔这胳膊,指定得青!”

易知知:……

尴尬地挠了挠头,往旁边退了一步,干笑两声,

“那啥,我就是一下子说激动了。叔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个小孩子计较哈。”

沈二“哼”了一声,忍不住吐槽:

“老子也就比你大十岁!”

易知知咧嘴,满脸讨好:

“那你也是我叔。”

沈二被她这没皮没脸的样子逗乐了,手指隔空点了点他,自已也忍不住笑了:

“你这鬼丫头!说吧,有什么打算?”

“嗨!我能有什么打算?哪儿需要,就往哪儿卖呗!”

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就没有经商的那个脑子。

她来这里四年能过得这么滋润,还挣了点儿小钱,纯粹是因为她以前看的书又多又杂,这个时代还物资匮乏,再加上有沈二叔这个脑子活络的。

沈二皱了皱眉:

“你这丫头,怎么能没成算呢?这样,你先跟我说说如今外面的情况,我想想咱们这生意怎么做。毕竟,家里多了两个孩子,我也不放心你婶子一个人在家。”

“行!”

易知知一点儿没犹豫,立刻开始侃侃而谈。

沈二:……

“你这丫头,怕不是就在等我这句话呢吧?!”

易知知只“嘿嘿”地笑,看起来天真无辜极了。

但沈二却知道,这丫头别看年纪小,平时装得多天真无邪的样子,其实,那心眼子多着呢!

还有小宝!

啧!

也不知道这姐弟俩咋长的?

咋就那么会忽悠人呢?

问题是,被忽悠了的人,还都心甘情愿被忽悠!

也是奇了!

易知知虽然没什么经商天赋,但她善于交际,这两年出去,也交了一些朋友。

外面的消息,虽不能说尽知,却也能了解个七七八八。

“汝南王前些日子去看一趟陇右,两家应该是打算联合起来了。不过汝南王阴险,陇右王寡断,汝南王说不定会算计陇右王。山东王刚愎自用,如今又有萧将军压着,应该是蹦跶不起来了。江左目前应该算是最稳定的。隔江而治,朝廷暂时应该不会打过去。”

听着易知知的分析,沈二的脑子也在迅速转动着:

“江左咱们还是不考虑,其一是太远,其二是要过江,成本太高。山东倒是可以考虑考虑,那边的仗早晚还得打。至于陇右和汝南,暂时先搁置。你先前说朝廷又在征徭役,我跟你看法一致,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还会有一股新的势力崛起。这股新势力跟朝廷在一开始就必定会有一仗,咱们可以看看这个。”

易知知眉眼弯弯,朝沈二竖起大拇指:

“所以说,还得是你沈二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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